南风从海上吹来,带着隐约的盐味。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临海的这座工业城已经轰鸣起来。李一凡站在园区观景台的防护栏前,俯瞰一条笔直延伸的装卸通道,集装箱像规则的积木堆叠,码头起重机在半空缓慢地旋转。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记录本合上,转身对随行的张廷山和陈明远道:“今天不看汇报,先走车间。”
第一家走进的是电子整机厂,车间里机器臂在轨道上来回滑行,半自动产线发出匀速的节拍。厂长擦着额上的汗,苦笑着说招工难、成本高、用地紧,最急的还是上下游反应速度:“在这边,零部件半小时就能送到,到了内地,怕是等到工人吃完晚饭都不一定到。”
李一凡没有打断,只是把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排停着的旧式治具上,问它们多久没动。厂长愣了愣,说是去年就闲置了,“想着留着以后备用”。李一凡点点头,叮嘱把闲置设备清单和产线切换的工艺时序给他一份,“不要让历史的包袱变成明天的成本”。
中午的烈日把厂区道路烤得发亮,车队掠过几处转角,窗外是更密集的烟囱和更拥挤的货车。第二家企业做精密零件,工位上摆着一张张贴了“注意粉尘”的黄纸。技术负责人指着黄纸背后的机台道:“这玩意儿怕环境,怕湿度,也怕运输路上抖两下。”
他担心一旦北上,良率腰斩。李一凡俯身去看加工后的样件,把样件放回托盘时说:“你要的是‘稳’。潇湘给你的不是一块地,而是一条能把‘稳’搬到你厂门口的路。良率和运输之间,我们会把风险拆成一段一段,每段都有人负责。”
走出车间,海风把汗意吹散。第三站是纺织企业,偌大的车间里机器齐头并进,空气里有化纤的味道。老板开门见山:“我们想转,我们也怕转。工人一走,订单就丢;订单一丢,银行那边就要催款。”
李一凡没立刻给出承诺,而是问他三件事——有没有愿意一起北上的合作商、原料采购能不能集中议价、客户对交付时间的容忍度在哪里。老板愣了几秒,意识到这是在替他算一笔能否落地的“活账”,紧接着把几个名字和电话报得极快。
傍晚的会议开在园区管理中心一间小会议室。窗外远港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把夜色缝住。李一凡把一张潇湘地图铺在桌上,在星城北侧重重点出一个圆,又沿着铁路画出两条线,一条通往株洲的轨交工业带,一条向西连接湘潭的装备片区。
他没用PPT,也没有宏大的词,只是把笔在图上敲了敲:“承接不是装车卸车,是把‘路’铺到企业门口。路有三条:生产要素的路、供应链的路、人才与生活的路。我们先把三条路搭起来,再谈房租税费那点小事。”
张廷山把几页纸推过来,是一份“承接示范区”的草案。纸上列着土地指标、基础电力改造、危险品仓储和铁路专线改造的时间表,每一格的后面都留了签名空位。李一凡看了几行,抬头问:“时间谁担?”
张廷山回:“省里挂账,市里负责,工期与资金一起接受审计。”李一凡“嗯”了一声,在“铁路专线并网”一格旁写下“节点提前十日、预演两次、夜里演一次”,又用力划了个钩。
陈明远带来另一摞材料,是企业画像——哪些是真正要转的,哪些只是借机压价,哪些在观望。李一凡翻到“家电整机龙头”的一页,停了停,合上资料说明早去那家先谈。他不是因为它是“龙头”才挑它,而是看中了它背后那条成熟的配套链,带着它北上,链子就会上来一截。
次日一早,会议室的窗帘没拉,阳光带着潮气照在桌面上。董事长把企业现状讲得很清楚:产能吃紧、用工高波动、跨境运输成本上行。“我们看了几个内地省份,条件都不错,就是心里没底。”
李一凡拿出四张纸,不是招商手册,而是四份可执行的安排:星城北部“承接示范区”的选址平面、株洲与湘潭两个“卫星园”的配套名录、由省里主导的铁路货运专班时刻表草案、以及一份“过渡期现金流扶持框架”。
董事长皱着眉头翻了两页,视线在“铁路专班”那一页停住,手指点在“发车周期”和“到站窗口”上,问这个是不是“写死的”。李一凡说可以写死,写死以后谁签字谁负责,“这不是优惠,是保障。”
谈判没有语言上的刀光剑影,更多的是把一个个风险拆出来,再把应对办法一个个装回去。董事长说担心员工北上后不适应,李一凡就把“人才公寓—夜门诊—学位池”的清单推过去,告诉他住在哪、夜里看病在哪、孩子读书在哪;董事长问“过渡期现金流”的出资来源,李一凡把“省基金—政策性金融—社会资本”的三段式结构摊开,每一段后面都留了“穿透核验”的接口;
董事长提起最怕的还是“说得漂亮、落地拖延”,李一凡让秘书把“里程碑墙”的样例拿来,指着一块块红黄绿牌子上的名字说:“哪一环慢了,谁站出来讲清楚,讲给你,也讲给媒体。”屋子里安静了几秒,董事长突然笑了一下:“李省长,我见过很多招商的,但像你这样把‘慢’写在墙上的,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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