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这么端坐在沙发上,好似一尊刀刻斧凿而出的板正石像,庄严、肃穆,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一如他那出身于天南海北的手足兄弟,一如他那不曾有过血缘关系的铁石慈父。
可男人却无疑是他这些兄弟当中最为独特的一个。
他少了一丝由老头子感染给他们的那般自由浪漫的活力,仿佛是将妙手天成的石塑请进了圣堂,披上了一抹名为神性的清冷裹布,好将他与那同出一源的兄弟们区分开来似的。
而自从老头子踏上了与妻同游的漫漫旅途后,男人就像是逐渐失去了全部的色彩,像是被神明生生拍进了黑白影印片当中。
少年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见他的笑容是在何时了。但要说他是将笑容失掉了,这并不恰当——他也不是面部神经瘫痪了,拿手向上提拉嘴角,还是能扯出一条无意义的虚假笑容来。
他只是类似一台骤然失去维护了的机器、魔偶,逐渐将所有的情感、从这逐渐老化、腐朽的躯体完全剥离开来;依靠着程序术法的惯性,固执地执行着主人设定的最终命令,哪怕他的主人早已先行离去。
而三位堂姐以及年事已高的叔母,更是时常忧心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男人。
她们想不明白他这般性情大变的缘由,只能寄希望于少年;期望这位男人口中最亲近之人能够帮忙,赶在他的第一个孙儿出世之前,帮着治愈好男人的心病来。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看到她们脸上的忧愁苦闷,少年总是忍不住跟着扼腕叹息地答应下来;但每一次的尝试,除了收获师长那好似无关紧要的淡漠否定外,就只有亲人离开时那不会表露出来的失望神色了。
甚至在这样一次次的互相试探,互相折磨过后,少年越是难以释怀,这身上的担子便是愈发沉重起来;而导师身上所发生的诡异变化,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将他所感染。
少年的脾性越发跳脱,对于情绪管理的能力亦是逐步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崩溃边缘。
在一次脱离了工作的重压,由帕乔利陪同着在老城游荡散心的时候,少年的情绪破天荒地走向了第一次失控。
他坐在河岸长椅上歇脚的时候,无意间见了一个过路行商无视禁烟区的规定,并随手将烟蒂弹进了河中。一旁有路人劝阻此人,却不料遭到了对方的讥讽。
等他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根据帕乔利的说法:自己当时是拿着手枪顶在了这个行商的头上,逼着他把自己的皮质裤带吃了下去,灰溜溜地拎着裤子滚蛋之后才算结束。
而最令他感到无法接受的——便是在自己的第十六个生日时,因为母亲执意要点上生日蜡烛,想让这场生日更加有成年礼的仪式感之际,突如其来地对着她发起了脾气。
虽然他几乎是同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忐忑不安地朝着母亲致歉。虽然母子二人立即是重归于好,但当时塔塔妈妈脸上所流出的那种错愕、委屈之情,却是少年心中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污点。
可当他寻找自己导师倾诉自己的怪现状时,却是得到了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冰冷答复:
“你已经是成年人,是一家之主了。你难道不知道整座城市如今都仰仗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要做得是掌控好全局,利用好你的知识智慧为这艘航船掌舵。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你去操心,工作去吧。”
在那一瞬间,师徒双方都同时觉得对方变得无比陌生了起来。只不过双方都保有着最后一丝的默契,没有将这层薄膜点破,只是自顾自地分别开来处理工作去了。
直到半个多月后,少年突然从老头子的遗产之一——南方共同发展银行的剪彩仪式上,毫无征兆地失踪了;只在列车枢纽的情报监视系统当中,留下了他跳上一班通往斯托戈尔班车的最后画面。
时间一晃也已经过去了一整年了,不辞而别的两人终于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碰面了。
换成老头子还在的时候,男人肯定会跳着脚大骂他一顿,要他好好地反省自己离家出走的错误。而老头子总会从个角落里冷不丁钻出来打圆场,一边斥责两人各自的错误,一边嘻嘻哈哈地拉两人出去散步。
但那个总是护短溺爱孙子的糟老头子早已经离他们远去,这样的机会再也没可能出现了。而两个人似乎都冷静了许多,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一些会让对方难堪的话来为自己辩护。
只是看着眼前端坐之人脸上那浓郁不散的疲态,少年的心头没由来地泛起了微酸;只见他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到了男人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的肩头轻轻戳动,开启了两人时隔一年之久的再一次交谈来:
“老师?布里亚特叔叔,你睡着了吗?”
“……”布里亚特缓缓地睁开了眼皮,仿佛眼前的少年只是一道幻影一般,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唔,是艾克你在叫我?”
“对的叔叔,你刚才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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