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穿过尚书府的朱红廊柱，却吹不散书房内凝滞的气氛。萧景琰一身玄色劲装未换，墨发上还沾着些许晨起奔波的风尘，他端坐于客位，指尖轻轻叩击着案上堆叠的卷宗，目光如炬，落在主位上的曹尚书身上。
“曹大人，此次户部贪腐案能顺利告破，多亏令府中人敏锐，于旧档中窥得关键关联。”萧景琰声音沉稳，字句清晰，刻意略过了曹芸深夜递信时的惊险——那夜细雨绵绵，少女一身青衣隐在暗影里，将写满线索的纸条塞进他掌心时，指尖的颤抖与眼神的坚定，此刻都被他藏进了心底，只化作一句“对破案有启发之功”。
曹尚书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审视，只剩全然的信重。自萧景琰奉旨查案以来，雷厉风行的作风早已传遍朝堂，此次更是直接揪出了户部与地方官员勾结的黑幕，顺带还厘清了吏部此前因“官员履历存疑”陷入的尴尬境地——若不是萧景琰及时将贪腐案的证据链与吏部存档的官员任免记录对应上，吏部恐怕还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监管不力”的罪名。
“公子言重了，府中下人能为朝廷效力，是她的福气。”曹尚书放下茶盏，话锋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只是不知，这位下人是……”
“正是昔日府中管事曹明义之女，曹芸。”萧景琰语气平静，却精准地捕捉到曹尚书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早知曹尚书对曹明义“卷款潜逃”一事心存疑虑——当年曹明义掌管尚书府中馈，账目清晰，为人谨慎，怎会突然卷走千两白银消失？此事本就疑点重重，如今曹芸又立下功劳，恰好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果然，曹尚书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摩挲着，最终叹了口气：“曹明义之事，老夫心中确有疑惑。既然他女儿能有这般见识，又为破案出力，老夫岂能再拘着她的奴籍？”话落，他提笔在萧景琰递来的陈请文书上，落下了自己的朱红印章。
事情的推进，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萧景琰带着曹尚书的印信，当日便入宫面圣，将曹芸的功绩一一禀明，又呈上破案时曹芸提供的线索副本——虽已隐去姓名，却足以证明其功劳。皇帝本就对萧景琰查案的效率赞不绝口，又见吏部尚书亲自背书，当即准了“以功抵过，脱籍归民”的奏请，还特意嘱咐礼部加快办理流程。
接下来的三日，吏部、户部、大理寺的官署里，总能看到萧景琰的亲卫奔波的身影。原本需要半月才能走完的脱籍程序，在他的亲自推动下，竟如流水般顺畅——吏部核验曹芸的奴籍档案，户部注销其“官奴”身份的赋税记录，大理寺出具无犯罪记录的证明，最后由礼部盖上朝廷的朱红大印，一份薄薄的脱籍文书，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送到了曹芸的手中。
彼时曹芸正端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金黄，一片片落在窗台上。当萧景琰的亲卫将那份折得整齐的文书递到她面前时，她的指尖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文书的封面是浅灰色的宣纸，右上角盖着一方鲜红的“礼部之印”，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文书。纸上的字迹清晰工整，开头写着“兹有官奴曹芸，系前尚书府管事曹明义之女，于户部贪腐案中献疑解惑，有功于社稷……”，中间的字句她几乎没看清，只死死盯着最后一句——“特准削去奴籍，恢复自由民身份，准其复本名‘曹稔’，钦此。”
“曹稔……”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眶瞬间红了。这是她母亲在世时为她取的名字，意为“博学多才 成熟稳重”之意。可自从父亲“卷款潜逃”后，她便被没入奴籍，改名“曹芸”，成了尚书府里任人差遣的丫鬟。多少个深夜，她蜷缩在冰冷的柴房里，抚摸着手臂上因犯错被鞭打留下的疤痕，心里都在默念这个名字，期盼着有一天能摆脱奴籍，堂堂正正地活着。
如今，这份期盼终于成真。她捧着文书，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墨迹，只觉得这张薄薄的纸，却重逾千斤——它承载着原主曹芸半生的屈辱与期盼，也承载着她穿越而来这三个月的隐忍与挣扎。为了接近尚书府的卷宗，她故意表现得沉默寡言，只在洒扫书房时偷偷记下官员的姓名与履历；为了传递线索，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深夜翻墙而出，在靖王府外的街角瑟瑟发抖地等了两个时辰；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甚至在被其他丫鬟刁难时，也只是默默忍受，从未辩解。
“我不再是曹芸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文书举在阳光下。金色的阳光透过宣纸，将“曹稔”两个字照得格外明亮，仿佛要刻进她的骨血里。她是自由民曹稔，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再也不用为了生存而卑躬屈膝。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理智很快便将她拉回现实。她清楚地知道，这份自由并非凭空而来。若不是萧景琰赏识她的细心，若不是他愿意为一个卑微的丫鬟向朝廷陈请，若不是他亲自推动脱籍程序，她恐怕这辈子都只能是尚书府里的丫鬟曹芸。这份恩情，重如泰山，也让她明白，未来的路绝不会因此变得平坦。
脱籍只是一个开始，她没有家世背景，没有钱财傍身，甚至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都没有。京城虽大，却未必有她的容身之处；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萧景琰树敌众多，她作为被他“特殊关照”过的人，难免会被卷入纷争。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轻轻将它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指尖传来宣纸的微凉，却让她的心里多了一份坚定。“萧景琰的恩情，我会记着。”她对着窗外的阳光轻声说道，“但我的路，要靠自己走下去。”
秋风再次吹过，卷起窗台上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曹稔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下明亮的光芒。她知道，未来或许会有风雨，但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在黑暗中挣扎的丫鬟了——她是曹稔，一个堂堂正正的自由民，一个要靠自己的双手，在这长安城里闯出一片天地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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