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燕郊潮白河大堤上的雾像一锅煮开的米汤,把路灯、杨树林、废弃的集装箱摊位全泡得发胀。李朝阳——不,此刻工牌上写的是“李小阳”——把电动车支在堤顶,摘下被汗水沤出盐霜的“朝阳盔”,换了顶灰扑扑的工地安全帽。头盔内衬上,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别把自己当人物。”
他搓了搓手,掀开外卖箱。最后一单,58 号土家酱香饼,加双份辣条,备注栏写着:
“哥,放堤口第三根灯杆下,我睡衣没兜,忘带手机,你吼三嗓子‘小阳’我就蹦出来。”
李朝阳——李小阳——清清嗓子,冲雾里喊:“小阳!小阳!小阳!”
雾里头果然蹦出个穿兔子睡衣的姑娘,接饼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鼻涕泡闪了一下。
“谢了啊哥!五星好评!哎,你声音怎么这么哑?”
李小阳笑笑没答,转身跨上车。兔子姑娘追两步:“哥,你背影好像新闻里那个……”
他拧电门,雾“哗”地撕开一道口子,像剧场幕布合拢,把“李朝阳”三个字重新关进黑暗。
半年前,他在《时代》封面登场的第二天,把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卡全留在林笙梳妆台上,压了一张便签:
“我去把梦跑完,别找。”
林笙那会儿刚怀孕,吐得昏天黑地,追到电梯口,只看见他工装后背上一行小字:
“World kiss me with pain, I still give it five stars.”
电梯门合拢,像把刀,把“首富”“英雄”“单王”统统切片,留在 60 亿市值的闪光灯里。
他先坐绿皮火车到德州,在硬座底下蜷了一夜,听车厢连接处“咣当咣当”像旧社会打更。第二天换大巴到廊坊,花 150 块买了辆二手电动车,车座裂口用透明胶缠成木乃伊。第三天,在燕郊“快狗众包”站点,扫码注册,人脸识别时,系统提示“与通缉库相似度 62%”,他心口一颤,结果只是弹出“恭喜成为李小阳”。
——原来“朝阳”也能被雾擦掉,像擦掉玻璃上的哈气。
燕郊的白天是北京的睡城,夜晚是北京的噩梦回收站。李小阳跑的是“夜草组”,专接 22:00–5:00 的单,因为夜里交警少,红灯长成仙人掌,随便闯。
站点老板老赵,唐山人,秃头,爱把“兄弟”叫“胸逮”。第一次训话:“胸逮们,燕郊有三不送:一不送国安局,二不送传销窝,三不送河堤闹鬼段。”
李小阳举手:“闹鬼段在哪?”
老赵咧嘴:“就你昨晚跑那条,前年一姑娘跳河,后来订外卖的都说听见手机里哭,平台把那片划成‘灰区’,加 5 块鬼费。”
李小阳“哦”了一声,心里记下——原来鬼也点外卖,还知道给五星。
他消失的消息在网上炸了三天。
#朝阳去哪了# 挂榜一,爆。
有网友拍到“疑似李朝阳”在德州扒鸡店门口蹲着吃泡面,照片里他低头,鸭舌帽压到眉骨,只露出鼻尖一颗痘。
林笙发微博:
“请大家别找了,他去把自己找回来。”
评论区 10 万+,最高赞:
“他跑的不是单,是逃离剧本。”
李小阳在燕郊出租屋里看到这条,笑出声。出租屋 8 平米,隔壁是厕所,冲水声像火车过山洞。他刷微博用小号“@yang_river”,头像系统默认灰鸽,给林笙点了个赞,又取消,再点,再取消,像小孩按开关练手指。
夜里 23:47,系统给他派了串奇特订单:
起点:金燕龙批发市场“鬼姐烧烤”
终点:宋庄镇徐辛庄某坟地
备注:
“放第三排左二墓碑前,拍张照,别拍碑上照片,他害羞。”
配送费 66.6 元,鬼费 10 倍。
站点群里炸锅:
“谁敢去?最后一单收工!”
李小阳举手:“我。”
他顶着雾骑了 27 公里,坟地门口铁栅栏上锁,他翻过去,手电光圈里飘碎纸钱。第三排左二,碑上刻着“赵小国 1997–2021 外卖飞侠”,遗照是穿外卖服的少年,笑得像刚拿到第一笔工资。
他把烤串摆好,拍照,回传。
订单界面跳出五星,客户留言:
“哥,谢谢。小国是我弟,去年夜里送单被撞,今天是他生日,他爱吃鬼姐家烤腰子。”
李小阳盯着屏幕,风把纸钱卷到他鞋面,像少年拍他裤脚。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所谓“隐形”,不是把名字从世界擦掉,而是让世界从你身上走过,像风走过坟头,不留脚印,却带走纸钱。
林笙怀孕第 20 周,产检那天,李小阳偷偷去了医院。
他戴医用口罩、棒球帽,混在候诊区,看林笙挺着微隆的肚子来回走,手里拿育婴宣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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