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猛地调转马头,赤兔马灵性地踏着碎步,将他的身躯面向身后肃立的众将。
初战失利的硝烟似乎还沾染在他的绛红战袍上,但他脸上的震怒已迅速被一种冷硬的理智所取代。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
“都看清楚了吗?蚁附攻城,驱士卒以血肉之躯撞击坚墙,自古以来,便是最耗元气之法!”他的目光如寒冰,扫过魏续、许耽等方才主战甚力的将领,“纵使最终能凭借勇力拿下这座皖城,我军精锐亦将折损大半,元气大伤!届时,残兵疲卒,如何还能北上争衡中原,西进威慑荆州,南向虎视江东?还谈何稳固淮南,图谋大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省与警示:“此前一路势如破竹,是某……是某小觑了这依托坚城的防御之战。今日鲜血,方令某清醒!欲下此等决心死守之坚城,非仅凭血气之勇、将士用命便可为之。强攻,绝非上策!”
一时间,中军阵前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
将领们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终于在这看似并非最强的对手面前,遭遇了鲜血淋漓的挫折。
继续强攻?代价显然无法承受。
就此退兵?则前功尽弃,军威受损,颜面尽失。
吕布大军,仿佛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猛虎,陷入了真正的进退维谷之境。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困惑与期待,投向了中军位置,那位自始至终都显得异常沉静,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广陵太守——陈登。
初战受挫的阴霾,并未因撤军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重地笼罩着吕布那连绵的营寨。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比皖城那青灰色的城墙还要沉重压抑。
牛油巨烛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帐中每一张凝重的面孔。
吕布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深色常服,坐于主位之上。
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案几,那笃笃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下肃立的众将——魏续面带不甘,许耽眉头紧锁,侯成、宋宪、章诳等校尉神色凝重,秦谊、庞舒沉默伫立……最终,他的目光牢牢定格在了文官队列首位,那位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的陈登身上。
“元龙,”吕布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日征战、以及方才受挫后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与沙哑,“强攻之策,代价过于惨重,非我所愿,亦非我军所能长久承受。观今日之势,你可有……其他良策,以破此僵局?”
陈登闻声,不慌不忙地出列,步伐从容,仿佛早已预料到吕布会有此一问。
他先是向吕布微微躬身一礼,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吕布探询的视线,拱手道:“温侯垂询,登,不敢不言。攻城之战,自古便是消耗国力、牺牲士卒最为惨烈之举。刘勋之所以敢负隅顽抗,倚仗的,无非是皖城城高池深,料定我军珍惜将士性命,不愿行此玉石俱焚之下策。”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随即,他的语气发生了微妙而清晰的变化,从之前的平和分析,陡然转向一种近乎冷酷的坚硬:“登,才疏学浅,实无孙吴之奇谋,韩白之妙算,可令此巍巍城墙不攻自溃,亦无水淹火攻之策可速破此城。”
帐内众人闻言,刚升起的一丝期待不免有些失落。
然而,陈登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然,当此进退维谷之僵局,依登愚见,破局之道,别无他途,唯‘决心’二字而已!”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珠砸地,“我广陵营,愿为全军前驱,承担主攻之任!从明日起,可昼夜不停,轮番猛攻!不计伤亡,不论代价!即便城下尸积如山,壕中血流成渠,只要最终能踏着这些尸骨,拿下皖城,夺取整个庐江郡,那么,所付出的一切牺牲,便都是值得的!”
他环视帐中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将,眼神冰冷而坚定:“得一郡富庶之地,损数千可补之兵卒,此乃乱世争霸之常态,亦是……欲成大事者,必须直面、甚至主动施行的……必要之恶!”
陈登的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出一股赤裸裸的铁血意味。
即便是像魏续这样习惯于刀头舔血的悍将,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感到脊背窜起一丝寒意。
他不仅明确指出了打破僵局那血淋淋的“唯一”方法——用无数的人命去填平城墙的高度,更主动表示,可以由他带来的广陵营,来承担这最残酷、最血腥的攻坚任务。
刹那间,帐内所有的目光,探究的、震惊的、复杂的、乃至隐含敬佩的,全都死死地聚焦在了吕布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要让人窒息。
决断的时刻到了。
是采纳陈登这残酷而直接,却看似最“有效”的方案,用广陵营士卒的鲜血和生命,铺就一条通往皖城内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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