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的初夏,淮南大地仿佛一个被骤然抽去基座的华丽祭坛,在短暂的死寂后,陷入了一片贪婪的喧嚣。
伪帝袁术在江亭呕血而亡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所有潜伏的野心。
他遗留下的广袤疆土、仓廪府库、以及那支虽败却仍具骨架的军事力量,都成了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的猎物。
吕布磨刀霍霍,兵锋直指寿春;孙策隔江眺望,眼中燃烧着扩张的火焰;刘勋则如盘踞巢穴的蜘蛛,奋力收拢着飘向自己的每一根丝线。
然而,在这场权力与地盘的赤裸争夺之下,一场更能搅动天下风云的“神器”之争,已在无人瞩目的阴影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寿春,这座曾被袁术倾力营造成“仲家”国都的城池,在主人败亡、大军压境的恐慌中,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混乱。
昔日戒备森严的宫禁,此刻已是门户洞开,宫人、侍卫作鸟兽散,只剩下一些来不及带走或是不忍舍弃的器物,在残破的宫室间诉说着往日的浮华。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潜入了一座偏殿。
他是张闿,袁术麾下的刺客,并非最显赫,却因其特殊的经历,而显得与众不同。
他在一堆被遗弃的文书和翻倒的案几间,凭借着一丝不寻常的反光,发现了一个被锦缎严密包裹的紫檀木匣。
匣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异样的冰凉与温润并存的感觉。
张闿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测攫住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匣盖一角,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那方螭虎钮、光泽内蕴的玉玺,以及那隐约可见的鸟篆文字,也足以让他瞬间窒息。
是它!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股巨大的战栗掠过张闿的全身。占有它?
一个声音在心底诱惑地低语。
拥有它,或许就能拥有号令天下的资格……但随即,理智如冰水浇头。
袁术手握玉玺,落得何等下场?
自己一介武夫,无兵无地,怀揣此物,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献给吕布?
或可换取高官厚禄,但以吕布之暴戾反复,焉知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徐璆!
他的旧主,那位因不肯接受袁术伪职而几乎遭害、最终被迫隐居的汉室忠臣。
唯有他,或许才能给这烫手的山芋找到一个相对“正确”的归宿,或许也能为自己谋得一条稳妥的退路。
没有丝毫犹豫,张闿将玉玺重新包好,紧紧缚在胸前,借着暮色的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即将易主的皇宫,向着记忆中徐璆在寿春城外的隐秘居所潜行而去。
徐璆的居所,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处刻意保持低调的庄园。
高墙深院,古木参天,与城内的混乱喧嚣形成了两个世界。
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的老臣,此刻正独坐于书房之中,窗外是初夏的蝉鸣,但他听到的,却是整个淮南权力结构崩塌的轰鸣。
他拒绝了袁术的伪职,保住了汉臣的清名,却也失去了干预时局的能力,只能在此做一个无奈的旁观者。
当张闿如同夜行的狸猫般翻墙而入,带着一身露水与紧张出现在他面前,并将那个锦缎包裹的方物呈上时,徐璆那阅尽沧桑、布满皱纹的双手,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挥退了闻声而来的仆从,紧闭门窗,只留一盏孤灯。
他一层层揭开那华美的锦缎,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当那方完整无缺的玉玺彻底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和氏璧那独有的、仿佛内蕴月华的温润光泽,瞬间流淌开来,驱散了斗室内的昏暗。
徐璆伸出枯瘦的手指,带着近乎虔诚的敬畏,轻轻抚过那盘踞的螭虎钮,指尖感受着玉石冰凉而坚硬的质感,继而,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八个深刻而古朴的鸟篆文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神器非福,实为祸根啊……”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徐璆的胸腔深处发出,充满了历史的洞见与现实的忧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北方鹰视狼顾、新得志的吕布,看到了江东锐气逼人、正蓄势待发的孙策,也看到了庐江那位坐拥地利、心怀异志的刘勋。
这方玉玺,在太平盛世是皇权的象征,在这乱世,却是一剂足以让任何枭雄疯狂的毒药,是点燃更大规模战火的引信。
无论它落入谁手,都将成为其割据称雄、甚至觊觎帝位的最佳凭据,届时,天下苍生,难免再遭涂炭。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决断,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轰然作响,驱散了所有的犹豫与恐惧:此物,必须离开淮南这个漩涡!
必须送还许都,归于汉室天子!
唯有如此,才能从法理上剥夺诸侯僭越的借口,哪怕这只是形式上的,也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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