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过东面的山脊,将稀薄而冰冷的光线投洒在战场的这一隅。
与中军那片喧嚣震天、血肉横飞的炼狱景象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胸闷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中,浸透了冰冷的杀意。
纪灵所部近两万主力,依托着一处地势平缓但视野开阔的坡地安营扎寨。
营寨依照兵法严谨布置,壕沟、拒马、哨塔一应俱全,旌旗在渐强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刀枪剑戟在微弱的日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阵列严整,士卒肃立,显示出淮南精锐应有的军容与实力。
按照大将军张勋战前的部署,他们这支生力军肩负着策应全局的重任——既是战局的预备队,也是随时可以投入决定性地点的铁拳,更是防范吕布可能存在的奇兵突袭的重要屏障。
纪灵本人,身披一套精致的鱼鳞铁甲,外罩代表其身份的绛紫色战袍,手中紧握着他那柄威震淮南的三尖两刃刀,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凝立于本阵前方的高地上。
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凝重与不安。
远方中军方向传来的声浪,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
那不仅仅是两军交锋应有的呐喊与金铁交鸣,更夹杂着一种令他心悸的、如同堤坝即将崩溃前的混乱喧嚣,以及……一种大军溃散时特有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尖啸。
李丰先锋部队的溃败,他早已通过溃兵和斥候有所耳闻,那已经是一个极其不祥的信号。
而如今,中军方向这愈演愈烈的混乱动静,更是让一层浓厚的不祥阴影,彻底笼罩了他的心头。
“报——!” 一骑斥候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汗湿,马匹口吐白沫,不顾一切地飞驰到纪灵面前,甚至来不及完全勒住马缰,便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脸上写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将军!大事不好!中军……中军方向彻底大乱!喊杀声并非来自正面,而是……而是从其侧后传来!旗号……旗号纷乱,隐约可见‘韩’、‘杨’字旗在……在冲击我军本阵!”
“什么?!‘韩’、‘杨’旗号?!” 纪灵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韩暹?杨奉?他们……他们不是应该在谯县吗?怎么会出现在中军侧后?还……冲击本阵?!” 一种最坏的可能性,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是阵前倒戈?
还是……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但那可怕的猜想已然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再探!多派几路斥候,不惜代价,务必给本将军查明中军具体情况!尤其是韩暹、杨奉所部的确切动向和意图!快!” 纪灵厉声下令,声音因内心的震惊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此刻,他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战略抉择:是继续固守此地,严格遵守张勋最初的将令,等待确切的战报和指令?还是当机立断,主动向中军靠拢,试图挽回那看似正在崩塌的战局?
万一……万一这是吕布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制造中军危机的假象,诱使他离开这坚固的营垒,然后在野战中伏击他这支最后的生力军呢?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纪灵并不知道,或者说,他此刻所有的犹豫、焦虑、以及对未知战局的恐惧,早已在另一双冷静得如同万年寒冰的眼睛的预料、计算和密切注视之下。
在距离纪灵大营数里之外,一片由茂密林地、起伏丘陵和干涸溪谷交错构成的复杂地形中,死亡般的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就连清晨本该活跃的鸟雀,也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危险,噤若寒蝉,不见踪影。
张辽轻抚着爱马“黑云”油光水滑的脖颈,感受着这匹神骏坐骑皮下肌肉因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微微颤动的活力。
他身后的八百并州轻骑,是跟随他转战千里的核心精锐,此刻人与马都如同石化了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树木的阴影、土坡的背面或枯黄的草丛之中。
更远处,许耽统领的两千丹阳劲卒,也同样利用地形完美地隐蔽着身形。
所有的旗帜都已严密收起,防止反光的金属部件被小心地用泥土或布条包裹,战马的嚼子被紧紧勒住,防止它们发出不必要的嘶鸣。
整支军队,就像一群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完美地融入了这片自然的背景之中,仿佛他们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凭空消失在了纪灵的视野与感知里。
张辽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穿越林木枝叶间狭窄的缝隙,越过起伏的丘陵线,遥遥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远处纪灵大营那飘扬的旗帜和隐约可见的营垒轮廓上。
他的表情沉静如水,古井无波,仿佛眼前即将决定数万人生死的战局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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