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吕布召见刘备,选在了州牧府的偏厅,这里不似正堂那般威严肃穆,烛火摇曳,映照着刘备略显单薄的身影。
吕布高高在上,指尖轻敲案几,开门见山,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玄德公,袁术新败,徐州初定,西面门户不可无人镇守。小沛地处要冲,非公之威望不能服众。布已决意,表公为豫州刺史,屯兵小沛,为我徐州屏障。”
刘备垂首静听,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小沛是战略要地,却也是四战之所,北临曹操,南接袁术,吕布此举,名为倚重,实为驱虎吞狼。
不过能屯兵小沛,自然比豢养在下邳要好上千百倍。
正当他欲开口谢恩,吕布话锋陡然一转,冰冷如刀:
“然小沛烽火频仍,恐累及家眷。尊夫人甘氏、糜氏,还是留在下邳更为稳妥。子仲先生大才,布亦需他协理州事,糜氏一族,便都留下吧。”
此言如冰水泼面,刘备猛然抬头。
他看见吕布眼底的冷光——这不仅是扣留人质,更是要斩断他与糜氏这财力根基的联系!
尤其是糜竺,其经营之才、人脉资源,正是刘备重整旗鼓最急需的助力。
厅中空气凝滞。
刘备喉结滚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避席而起,深深一揖,声音干涩:
“温侯……思虑周全,备……谨遵安排。”
每一个字,都似带着血丝。
他能选吗?不能,他只能听任吕布摆布。
他更清楚,自己此刻无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不仅失去了立足之地,更被迫将妻子与最重要的支持者留在虎狼之侧。
隔日,下邳城西。
刘备率领着仅剩的一千余人马,默然出城,马蹄声碎,踏上了前往小沛的官道。
队伍显得稀稀拉拉,士气低迷。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提青龙偃月刀,沉默地护卫在刘备身侧,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飞环眼圆睁,不住地回头望向那座越来越远的城郭,脸上满是焦躁与难以置信。
“大哥!”张飞终于忍不住,策马靠近刘备,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那糜子仲!他当真不跟我们走了?!俺老张当初在海西,还跟他喝过酒,称兄道弟!他糜家资助的钱粮,俺们可没少用!如今竟如此不讲义气,留在吕布这儿当缩头乌龟?”
刘备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却并未回头,只是低沉喝道:“翼德!休得胡言!”
“胡言?”张飞更急了,“大哥!没了糜竺,咱们的钱从哪来?粮草何以为继?去了小沛那破地方,难道喝西北风不成?还有两位嫂嫂……”他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虎目泛红,勐地一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憋屈!忒也憋屈!”
一旁的孙乾见状,连忙打马过来,温声劝解:“三将军,慎言啊。子仲先生亦有他的难处。糜氏一族根基在此,他身为家主,总要为全族考量。如今形势比人强,温侯执意要留,子仲先生……恐也难以违逆。”
简雍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是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得小沛暂且安身,已是不易。公佑(孙乾)兄,至小沛后,钱粮之事,还需你我多方筹措,从长计议了。”
关羽此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金石交击:“大哥,吕布此人,歹毒异常。既让我等为其守门,又断我粮饷,挟嫂嫂以令兄长。此去小沛,步步荆棘。”他凤目扫过下邳城头那面刺眼的“吕”字大旗,寒光一闪。
刘备听着兄弟与臣属们的言语,心中如同被巨石堵塞。
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座巍峨的城郭,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州牧府中那两位身不由己的夫人——甘氏与糜氏,她们已成为吕布拿捏他最有效的锁链。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与尘土的秋风,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吧。只要青山在,总有再起时。今日之别,他日……必有再见之期。”
这句话,既像是在安抚众人,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刘备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前路,是小沛的烽烟与未知;身后,是不得不割舍的眷属与臂助。
这一刻的刘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乱世中身不由己的滋味,也更深切地明白,有些路,只能自己咬着牙,孤独地走下去。
不远处的高楼上,糜竺凭栏远眺,那个他倾尽家财、寄予厚望的身影,在漫天风沙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为视野尽头一片模糊的烟尘。
他袖中的双拳紧握,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悔恨与煎熬。
选择留下,是家族存续之必然,但看着刘备如此孤凄离去,他心中岂无波澜?
其妹糜夫人那句“一切但凭兄长做主”的低语,此刻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更显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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