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下邳,州牧府。
灼热的阳光透过州牧府书房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昨日庆功宴上残留的酒气。
吕布没有像往常一样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刚刚送来的、关于缴获物资的详细清单,目光却似乎没有聚焦在竹简之上。
“父亲!”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吕瑞穿着一身利落的赤帻绛衣与札甲短剑,脸上还带着晨练后的红晕,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般走了进来。
她看到父亲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带着几分疑惑走上前,“我们不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吗?袁术的数万大军被父亲打得落花流水,下邳城内人人欢欣鼓舞,为何您独自在此,眉宇间却不见多少喜色?倒像是……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事。”
吕布抬起头,看着女儿日渐褪去稚气、显露出坚毅线条的脸庞,冷峻的眼神柔和了些许。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示意女儿坐到身旁。
“瑞儿,你能问为父这个问题,很好。”吕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胜仗,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它让我们活了下来,站稳了脚跟。但你要知道,战场上的胜利,有时候恰恰是更多、更复杂麻烦的开始。”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仿佛要看清那苍穹之后隐藏的汹涌暗流。
“那为父问你,打败了袁术,这徐州就真的高枕无忧了吗?北面,袁绍虎视眈眈,鲸吞河北,其势日盛,诸侯中实力堪称最强;西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枭雄之姿,现在全力经略豫州,其锋锐迟早会指向我们;甚至江东的孙策,也非安分之辈,迟早脱离袁术,成就一番事业。此乃外患,如群狼环伺,一刻不得松懈。”
吕瑞认真地点点头,这些她也能想到几分。
吕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然而,比起这些看得见的敌人,内忧往往更为致命,也更难应付。”
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决定说得更透一些,“瑞儿,你以为我如今坐拥徐州,麾下文武云集,士族归心,靠的是什么?真的是为父有万夫不当之勇,就能让这数十万军民归心,让陈元龙这等智士尽心竭力,让刘玄德那等枭雄俯首听命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非也。为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武夫,会受伤,会疲惫,会判断失误。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是众人的力量,是并州老兄弟的舍命相随,是陈公台的初始谋划,是后来各方势力的依附与妥协。而要驾驭这庞杂的力量,使其能为我所用,而非被其反噬,就需要用人,需要制衡,需要审时度势。”
“用人?制衡?审时度势?”吕瑞喃喃重复着,秀眉微蹙。
“不错。”吕布耐心解释,“你看那张文远,勇略兼备,是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不能总是将他拘在身边,需外放出去,替他扬名,也替我守土拓疆。陈元龙心思缜密,善于营度地方,农政水利交给他,才能物尽其用。甚至……陈公台,”提到这个名字,吕布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其人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用得好是臂助,用不好便是心腹大患,更需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既用其智,亦要防其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女儿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还有那刘备,刘玄德。”
“此人,仁德之名布于四海,有关羽、张飞万夫莫敌之勇将誓死相随,更有糜竺这等豪商倾家荡产资助。其志,绝不在于人下。如今他势穷来投,看似恭顺,然其心思难测,其潜在威胁,甚至比明面上的袁术更大。”
吕瑞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父亲要……把他送走?”
“不是简单的送走,是安置,也是制衡。”吕布的声音平稳而决断,“我打算,仿效当年陶恭祖(陶谦)的做法,将刘备安置到小沛去。”
“小沛?”吕瑞回忆着地理,“我们原来屯兵的地方,徐州西北面的门户,直面曹操的方向。”
“正是。”吕布点头,“那里位置关键,足以让他施展,也足以让他为我屏障西方。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下邳核心,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他在徐州内部的影响力。这是阳谋,他刘备看得到,看得懂,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迫切需要一块地盘休养生息,重新积聚力量,而小沛,是目前他唯一的选择。昔日陶谦以此法待他,我们在兖州溃败,他也曾以此法待我……如今,轮到我以此法待他了。”
这仿佛历史轮回般的安排,让吕瑞感受到一种冷冰冰的权谋味道。
吕布继续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然而,仅仅将他外放还不够。刘备此人,最善收买人心,若让他毫无顾忌地在小沛经营,假以时日,必成祸患。所以,还需要斩断他一条臂膀,留下一点让他投鼠忌器的质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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