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与其说是说服暴躁的张飞,不如说是强行麻醉自己那颗早已被现实碾得千疮百孔的心。
每一个字说出,都像是在他的心口剜上一刀。
他内心深处,对吕布的忌惮、怨恨与深刻的不信任,丝毫不少于张飞,但作为主帅,他必须为这些誓死追随的残部,寻一条哪怕布满荆棘和屈辱的活路。
一直沉默的关羽,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大哥所言……甚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凤目微眯,望向城头的“吕”字大旗,那目光深处,是火焰。
而此刻,下邳城头,守城的将领早已将这一行狼狈不堪的队伍飞报入州牧府。
消息传来,正在与陈宫、高顺等人推演沙盘的吕布,动作微微一顿。
他直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东南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他终于还是来了。”吕布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比我想象的,还要……狼狈。”
陈宫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刘备其人……枭雄之姿,屈身于此,恐非久居人下之辈。当如何处置,还须慎重。”
吕布转过身,目光扫过厅中诸将,最终定格在陈宫脸上,眼中闪烁着冷静而算计的光芒。
“公台放心。我自有分寸。传令下去,打开侧门,放他们进来。但需严加戒备,其部众不得携带兵器,于城外划定区域,先行隔离安置。至于玄德公及其二位义弟……”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我当亲自出迎,以示……‘宽宏’。”
他特意加重了“宽宏”二字。
这一刻,下邳城内外,两个乱世枭雄,一个在屈辱中寻求生机,一个在算计中接纳棋子。
下邳城内,州牧府望楼。
吕布凭栏远眺,夏日灼热的风拂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斥候刚刚飞马来报——那支他“期待”已久的队伍,终于出现在了东南官道的尽头。
没有他的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暗中引导,刘备绝无可能穿过层层防线,安然抵达下邳城下。
秦谊和庞舒统帅的日益精锐的斥候营,就足以将这支残兵最后一点生机掐灭。
他的目光穿透蒸腾的暑气,落在那支蹒跚而来的队伍上。
衣衫褴褛,旌旗歪斜,步履维艰,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刚从地狱爬回的游魂。历史的惯性,果然还是将刘备推到了他的面前,只是这一次,结局将由他来书写。
“将军,”陈宫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急迫,山羊须在热风中微颤,“刘备穷途末路,形同丧家之犬,此乃天赐良机!其人身负枭雄之姿,关张皆万人敌,其心决不可测!今日若心慈手软,纵虎归山,他日必成噬脐之悔,后患无穷啊!”
他说着,右手并掌如刀,在空中狠狠虚劈,眼中厉色闪烁。
在他看来,趁此良机,永绝后患,才是乱世枭雄应有的决断。
连一向沉默如铁石的高顺,也沉声开口,言简意赅:“公台先生所言在理。刘备,非久居人下者,当慎。”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流露出对潜在威胁的深深忌惮。
众人的意见几乎一边倒,空气中弥漫着杀伐之气。
然而,吕布的思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斩草除根”。
在他的战略棋盘中,每一个棋子,哪怕是曾经的敌人,都有其独特的价值。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诸位心腹,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洞察和不容置疑的冷静。
“公台、孝父,诸位所虑,皆是为我军根基着想,布心甚慰。”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然,杀一刘备易,安徐州士民之心难,立信义于天下更难。袁术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曹操雄踞西方虎视眈眈。此时若杀此穷途末路之投奔者,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吕布?必谓我吕奉先气量狭小,无容人之量,乃无信无义之辈!日后,还有哪位英雄豪杰敢来相投?我等岂非自绝于天下,徒使亲者痛,仇者快?”
他走到望楼内侧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有力地点在小沛的位置。“况且,刘备与袁术争夺徐州,结怨已深,势同水火。若我们留他性命,将其安置于此……”他指尖重重敲击着小沛,“此地乃我徐州西面门户,让刘备驻守,便如同在袁术北上必经之路的肋下,插入一根尖锐的钉子!袁术若想兴兵来犯,就不得不分兵防备身后之敌,此乃驱狼斗虎,以敌制敌之策!可为我等巩固城防、整顿内政、训练新军,赢得至关重要的时间!”
陈宫闻言,眼中困惑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悟与惊叹。
高顺依旧沉默,但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主公的谋划,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看似冒险,实则深谙博弈之道。
“传令!”吕布不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望楼上,“打开东南城门,以礼相迎。就言……领徐州牧、温侯吕布,恭迎左将军、宜城亭侯刘玄德公入城!不得有任何怠慢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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