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村里越来越正规,有了严格的财务制度。”尹晴接话,“但这笔钱和这个习惯,留下来了?”
根叔点头:“留下来了。因为有些事儿,正规渠道就是不方便。比如前年,张婆婆家孙子考上大学,家里困难,按制度可以申请助学金,但要证明、要公示、要等审批。可孩子开学等着用钱,几个老家伙一商量,从这备用金里先支了五百,让孩子先走。后来助学金批下来,又还回来了。”
“比如有些传统活动,”秀兰恍然,“像祭祖、庙会,按政策不能动用公款,但村里老人觉得该有点表示,就从这里出点香火钱?”
“对。”根叔说,“还有一些……人情往来。外头来检查的、考察的,有时候带点土特产,不好走公账,就从这里出。或者村里谁去办事,请人吃个便饭,也从这里报。”
尹晴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她理解这个系统存在的合理性——中国乡村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运行,从来不是完全由正式制度覆盖的。总有一些模糊地带,需要非正式的弹性来处理。这个“暗账本”系统,其实是乡村传统互助精神和现实灵活性的一种延续。
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巨大的风险。这个系统完全依赖参与者的道德自觉和相互信任。一旦有人动歪心思,或者信任破裂,就会酿成严重问题。而且,在溪云村已经成为“民主透明典范”的今天,这个系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现在村里还有谁知道这个?”她问。
根叔想了想:“老辈人基本都知道。中年一辈,像福旺、虎子、阿灿他们,也参与过。年轻人……应该不知道。”
“尹书记,你打算怎么办?”秀兰忧心忡忡,“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咱们村‘财务透明’的形象就毁了。”
尹晴看着桌上的账本和铁盒。三万七千元,三十多年的记录,几百笔微小的收支。每一笔背后,可能都是一个家庭的关键时刻,一次社区的温情互助,或者一次无奈的变通。
她可以有几个选择:
一,立即公开,将所有资金并入村集体账户,彻底废除这个系统。但这可能伤害那些依赖这个系统应急的村民,也可能暴露过去某些“不合规但合情”的操作。
二,假装没发现,让系统继续隐形运行。但这违背了她一直倡导的透明原则,也存在道德和监管风险。
三,某种折中——承认这个系统的历史和功能,但将其规范化、透明化。
“我想先弄清楚,这个系统现在到底怎么运行。”尹晴说,“根叔,您能召集知道这事儿的老人们,咱们开个非正式的小会吗?”
当晚,在老康家的堂屋里,七八位老人聚在了一起。除了根叔,还有福旺叔、两位已经八十多岁、几乎不出门的老阿公,以及两位老太太。他们都是村里最受尊敬的长辈。
当尹晴拿出那个账本时,老人们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于被发现了”的释然和些许不安。
“这账本,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轮流管的。”福旺叔开口了,“现在主要是我和根叔看着。钱存在那张农村信用社的卡里,密码我们都知道。”
“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尹晴问。
老人们互相看了看。最后,一位叫阿贵的老阿公说:“尹书记,你是好人,为村里做了很多。但这个事儿……它不是你们干部系统里的事。它是咱们村民自己的事。告诉你,怕你为难——按规矩,你得管;按情理,你不好管。”
“那虎子、阿灿他们参与,也是这个原因?”
“对。有些支出需要年轻人跑腿,就让他们经手。但规矩都讲清楚了:这是应急的钱,不能乱动,每笔进出都要记清楚,要有至少两个见证人。”
尹晴翻看着账本,确实,几乎每笔收支都有两个签名或画押。
“这三十年,有没有出过问题?”她问。
老人们沉默了一会儿。根叔说:“出过一次。1995年,当时管钱的阿明——他已经过世了——他儿子生病急用钱,他从里面借了三百,没跟人说。后来我们查账发现不对,找他问,他承认了,哭着说一定还。大家没声张,让他写了欠条,按月从他们家卖鸡蛋的钱里扣。扣了一年才还清。从那以后,管钱的人都要家里人在场见证。”
“那阿明后来……”
“他还是村里人,大家没看不起他。谁家没个急难呢?后来他儿子病好了,家里情况好转,他还多还了五十,说是利息。我们没要,他又捐给了备用金。”
堂屋里很安静。煤油灯的光在老人们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
喜欢离职后直播家乡致富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离职后直播家乡致富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