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日,辰时,二龙北麓,饮马川。
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尽,将整片川地笼罩在灰白色的薄纱中。风掠过枯黄的苇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八千静塞铁骑,如同从雾中浮现的钢铁巨兽,终于在这一天,兵临二龙山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种师中勒马立于川口高地。
他一身玄色铁甲,外罩暗红披风,头盔上的红缨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手中丈二铁枪斜指地面,枪尖在雾气中凝着露水。身后,八千铁骑肃然列阵,人马静默,唯有战马偶尔喷出的白气,和甲叶摩擦时细微的“沙沙”声。
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沉默中却蕴含着西北边陲百战淬炼出的煞气——那是在与西夏铁鹞子无数次血战中磨砺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
副将张武策马来到种师中身侧,低声道:“将军,前面就是饮马川。过了这片川地,再往前十里,就是二龙山北坡。探马回报,川内……空无一人。”
种师中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雾气笼罩的平川。
饮马川地形开阔,南北长约五里,东西宽约三里,一条名为“断流溪”的浅水河道横贯东西。这本是骑兵冲锋的绝佳战场——视野开阔,地势平缓,无险可守。
但也正因为如此,种师中心中疑窦更甚。
林冲会放弃这样一处战略要地?任八千铁骑长驱直入,直捣二龙腹地?
“空无一人……”种师中喃喃重复,忽然问,“川中可有异常?”
张武略一迟疑:“探马说……川地中央,立着一杆大旗。旗上书‘替天行真道’五字,旗杆下……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还有酒壶酒杯。”
种师中眉梢微挑。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蹄声不急不缓,从容镇定。一骑从雾中缓缓现出身形——那人青衫白马,未着甲胄,只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马至川口百步外停下,马上骑士抱拳,声音清越,穿透雾气:
“二龙山林冲,恭候种将军多时。”
种师中瞳孔微缩。
林冲。
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让童贯暴跳如雷、让高俅寝食难安、让四路大军三路溃败的男人。
“戒备。”种师中低声下令,随即单人独骑,缓缓策马向前。
两军在川口对峙。八千铁骑鸦雀无声,唯闻风吹旌旗猎猎作响。
种师中在距离林冲三十步处勒马,铁枪平举,沉声道:“林教头,久仰。”
林冲微微一笑:“种将军,林某有一问——将军率西军百战精锐南下,不去戍守边关,抵御西夏,却来山东剿我这‘替天行真道’的草寇,不觉本末倒置么?”
种师中面不改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好一个‘军令如山’。”林冲点头,语气却转冷,“那林某再问——若此时西夏犯边,边关告急,将军是继续在此与我纠缠,还是回师救急?”
种师中沉默。
林冲不待他回答,继续道:“童贯为报私怨,高俅为除异己,置边关安危于不顾,强调西军南下。此等乱命,将军也要盲从?西军儿郎的血,应该洒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还是该洒在这朝廷党争的泥潭里?”
这话字字诛心。
种师中身后,不少西军将领眼神微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何尝不知此理?只是军令如山……
“林教头不必多言。”种师中缓缓抬枪,“今日种某既已至此,便只有一战。若教头肯降,种某愿以性命担保,在童枢密面前为二龙山众兄弟求一条生路。”
林冲大笑,笑声在川地上空回荡:“生路?种将军,你看这饮马川——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锋。我若真想死守,岂会弃此天险?我既敢在此等你,便是有必胜的把握。”
他顿了顿,笑容收敛,目光如电:“但我林冲敬你是条汉子,敬西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今日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率军后撤三十里,按兵不动。待我破了宋江,退了童贯,自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败退’理由,让你和这八千儿郎,全须全尾回西北。”
“二,”林冲语气陡然转厉,“你我在此决一死战。但我话说在前头——这一战,不论胜负,你这八千铁骑,至少折损过半。而西北边关若因此空虚,西夏趁虚而入,这千古罪责,你种师中担得起么?!”
最后一句,声如惊雷。
种师中握枪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身后,张武忍不住低声道:“将军,他说的……不无道理。童贯此战,本就是为了私怨……”
“住口!”种师中断喝,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
他何尝不知?但军令已下,箭在弦上。今日若退,童贯岂会放过他?放过种家?
“林教头。”种师中深吸一口气,铁枪缓缓抬起,指向林冲,“种某……别无选择。”
“好。”林冲点头,脸上再无笑意,“既然如此,那便——”
他猛地拔剑,剑尖指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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