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之华”酒廊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武韶端坐在靠窗的丝绒沙发里,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杯沿缓缓滑落,如同无声的冷汗。他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灰蒙蒙的、飘着冰冷雨夹雪的初春街景上,实则全部的心神,都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系在酒廊深处那个黑檀木多宝格陈列架的最底层角落。
那只带有微小缩釉点的白釉瓷瓶,在精心调整的射灯光线下,静默地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它安稳地立在那里,如同风暴眼中一块平静的礁石。然而,武韶深知这平静的脆弱。告示牌和新增的独立玻璃展示柜(黑泽的命令如同跗骨之蛆,虽加固了保护,却也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直接触碰,却隔绝不了贪婪的目光和潜伏的恶意。松田经理那日试探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中反复闪现。倒计时:距离《大同报》“寻物启事”暗号发出,已过去三天。还有七日!这七日,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左肩的旧伤在湿冷的天气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持续不断地向他发出警告。每一次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灼痛,冲刷着那道永不愈合的破败创口。他放在膝上的左手,指尖隔着藏青色中山装的布料,死死抵住肩胛骨的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借着整理眼镜的动作,极其隐蔽地用手帕拭去。
就在这时。
一名穿着饭店侍者制服、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端着银质托盘,无声地走到他桌旁,动作娴熟地为他更换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更换杯碟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卷成细筒的纸卷,如同变魔术般,从侍者托盘底部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入武韶微微摊开放在膝上的、用来掩饰肩痛的手帕褶皱之中。
动作快如闪电,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侍者微微躬身,无声退开,融入酒廊的背景。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不是约定的联络方式!这是紧急情况下的备用渠道!他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右手端起那杯新换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咖啡,左手则极其自然地收拢膝上的手帕,连同那个微小的纸卷,一起滑入了宽大的中山装口袋深处。
滚烫的咖啡杯壁传递着虚假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骤然升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风般的寒意。他强迫自己又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动作因肩痛而略显僵硬,但掩饰在文化官员特有的文雅之中。他穿过慵懒的爵士乐和谈笑的人群,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列架,确认那只瓷瓶安然无恙后,才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酒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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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洲国国务院大楼的办公室。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阴冷的雨雪天光。只有桌面上那盏蒙着绿色灯罩的旧台灯亮着,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海洋中的孤岛。
武韶反锁上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和紧绷。左肩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踉跄到桌前,拧亮台灯,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
手帕在昏黄的光线下摊开,露出里面那个卷成细筒的纸卷。纸卷用的是最劣质的、泛黄的草纸,边缘毛糙,如同从某个账本或废纸上撕下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肩的灼痛和心底不祥的预感,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卷。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潦草、仿佛在极度仓皇和恐惧中写下的、几乎力透纸背的铅笔字:
南满疑君,速离。
六个字!
如同六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狠狠劈进武韶的脑海!
“南满疑君,速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他的灵魂深处!
疑君!
伪满内部对他产生了怀疑!
在行动接连失败、叛徒出卖、南满网络濒临崩溃的至暗时刻,怀疑的矛头,还是指向了他这个深处龙潭虎穴的潜伏者!
巨大的、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左肩的火山彻底爆发!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神经末梢,瞬间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左手死死撑住桌沿才勉强没有倒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滚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桌面上,在昏黄的光晕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为什么?!
是谁?!
是抚顺被捕叛变的“松针”?还是南满地下组织内部隐藏更深的鼹鼠?!
“清酒暗码”行动导致731部队重大损失,金明哲被借刀杀人,这成功的打击!成了怀疑的依据?是因为过程太过“顺利”?还是因为黑泽那如同实质的怀疑目光,已经引起了组织的警觉?或者…是军统“蝎子”的身份暴露了蛛丝马迹,被组织误判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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