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的石板路上,偶尔响起几声叫卖——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喊着“热包子、糖粥”,声音比之前亮堂多了。八月的粮荒乱局压下去,九月初的土改摸排稳了人心,城里的商户敢开门,小贩也敢出来讨生活了。
余念新从工业合作处的临时会议室出来时,天色刚蒙蒙亮。窗玻璃上凝着水汽,他用指节擦了擦,望着远处码头的方向——几艘货船正泊在岸边,那是合作处刚接收的“大通船行”的旧船,赵海生正带着工人检修,准备下个月去上海接设备。
他已经熬了两夜,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却仍旧精神紧绷。安庆现在算是稳住了:粮食靠统一分配没再出乱子,户籍登记完成了八成,土改第一阶段的恶霸地主处置方案也报上去了。
但余念新心里清楚,这些只是“稳”,要让老百姓真的过上好日子,得靠“发展”——而发展的核心,是工业。
农民分到了地,欢天喜地地翻耕,但手里还是那几把豁了口的旧锄头;城里的纺织厂、碾米厂空着厂房,机器要么被国民党拉走,要么锈成了废铁;就连码头的吊机,都得靠人力推着转。
没有工具,没有化肥,没有新机器,农民还是靠天吃饭,工人还是没活干,这样的“好日子”,撑不了多久。
必须搞工业。要建化肥厂,让地里多产粮;要修机械厂,给农民造农具;要添纺织机,让工人有活干。但1949年的安庆,根本造不出这些设备,只能进口——二战结束四年,欧美国家正忙着处理战争剩余物资,发电机、车床、化肥生产线,都在低价甩卖。
更关键的是,此时西方还没对新中国搞封锁,“巴黎统筹委员会”的影子都没有,只要有钱有渠道,就能买到货。
可钱和渠道,都卡在了脖子上。合作处刚成立,资本家们虽然入了股,但都抱着“观望”的心思,把真金白银藏着掖着。
政府的财政只够发干部和战士的津贴,根本拿不出大笔资金;外贸渠道更是几乎断绝,除了赵海生认识几个上海洋行的人,再没人能搭上国外的线。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那些资本家。他们手里攥着浮财,藏着渠道,只是没被逼到份上,不愿真的拿出来。余念新跟郭万夫和张市长碰了头,三人一致决定:把安庆商会的核心人物请过来,把政策讲透,把底线划明,逼他们拿出真东西。
第二天一早,安庆商会的五位代表就被“请”到了市政府的会客室。说是“请”,其实是警备区的战士陪着来的——新政府办事,既讲政策,也讲威慑,尤其是对这些跟旧政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商人,得让他们清楚,现在的安庆,谁说了算。
领头的是商会会长沈敬山,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油亮,穿一件浆洗得笔挺的长衫,肚子圆滚滚的,看着就像个藏着不少心思的老江湖。
他以前是做茶叶生意的,抗战时给日本人送过茶叶,解放战争时又给国民党捐过钱,哪边都不得罪,硬是把生意做大了,成了安庆商界的头面人物。
跟着他来的,有开布庄的王老板、做粮行的刘掌柜、搞运输的周经理,还有一个是前清的秀才,现在开着一家私塾,算是商界的“文化人”,专门帮着沈敬山打圆场。
几个人进了会客室,都不敢像以前那样摆架子,规规矩矩地坐下,眼神时不时往门口的警卫身上瞟——那警卫背着步枪,枪托擦得锃亮,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劲。
余念新没让他们等太久,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合作处的会计老陈。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放,没绕弯子,直接开口:“今天请各位来,是谈工业合作的事。安庆要建化肥厂、修机械厂,需要钱,需要设备,需要渠道,这些东西,你们手里有。”
沈敬山脸上堆起笑,语气轻得像踩棉花:“余委员说的是,我们都听说了。新政府要搞建设,我们商界肯定支持。这不,我昨天还跟几位老板商量,要是政府缺钱,我们可以凑一凑,算是为安庆的发展出份力。”
他话说得漂亮,却没提凑多少钱,怎么凑。余念新心里清楚,这是在跟他打太极——想借着“支持”的由头,探探政府的底,最好是能拿点好处,又不用真的出血。
余念新没接他的话,只是示意老陈把文件分下去。“这是合作处制定的《工业发展方案》,里面写了要建的工厂、需要的设备、大概的预算。各位都是生意人,心里有本账,看看就知道,这不是小打小闹。”
文件传了一圈,几个人都低着头翻,没人说话。沈敬山翻到预算那一页,眼睛跳了跳——上面写着“首期资金五十万银元”,这个数字,几乎是安庆商界一半的流动资金了。
他放下文件,清了清嗓子:“余委员,五十万银元不是小数目,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过嘛,投资总要讲个……”
“讲个什么?”余念新终于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淡得让沈敬山心里一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