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子时,成都北郊。
韩赞周换上普通商贾的绸衫,外面罩着件半旧的棉袍,混在一支三十多人的“商队”里。队伍里有太监、有侍卫、有晋商派来的向导,还有两个精通满语的包衣——这是范家特意安排的,出了剑门就要和关外的人接头。
“公公,都妥了。”心腹太监低声道,“城里留了替身,明日一早会‘抱病不出’。等秦良玉发现时,咱们已经在百里之外。”
韩赞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成都城的轮廓。黑沉沉的城墙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他正在逃离它的腹腔。四十年宫廷生涯,三载蜀中经营,最终换来的是一身便装、几辆马车、三十个亡命之徒。
“布防图带好了?”
“贴身藏着,用油纸裹了三层。”太监拍拍胸口,“就算落水也不会湿。”
车队碾着夜露出发,往北。按计划,他们要走一条山间小道,绕过秦良玉在绵州的主力,直插剑门关南侧的青林口。那里守军只有三百,带队的是个被买通的千总,说好了丑时开关放行。
韩赞周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车厢颠簸,但他的心更颠簸。脑子里反复闪过许多人:天启皇帝临终前浑浊的眼睛,崇祯刚即位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钱谦益在文华殿上侃侃而谈的风度,还有张献忠攻破夔门时飞来的那封报捷信……
都过去了。这些人,这些事,都将随着他踏出剑门关而烟消云散。
“公公,”车外的向导忽然压低声音,“前面就是‘鬼见愁’了,路窄,您坐稳。”
韩赞周掀开车帘。月光下,一道狭窄的山峡像被巨斧劈开,两侧绝壁如削,中间仅容一车通过。这是入蜀古道的险段之一,因为常有土匪出没,得了这么个名字。
车队缓缓进入峡谷。马蹄声、车轮声在绝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
韩赞周浑身一紧:“怎么回事?”
“有……有绊马索!”侍卫的声音在发抖,“前面两匹马倒了,车队堵住了!”
话音未落,两侧山崖上忽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光映照下,一排排弓箭手现身崖顶,弓弦拉满的咯吱声在峡谷里连成一片。
中计了!
“韩公公,”一个清朗的女声从高处传来,“本帅在此恭候多时了。”
韩赞周猛地抬头。左侧崖顶,秦良玉银甲红袍,按剑而立。月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却照不穿她眼中的寒冰。
“秦……秦良玉!”韩赞周声音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林口……”
“青林口的王千总,昨夜突发恶疾,暴毙了。”秦良玉淡淡道,“现在守关的,是我白杆兵的把总。至于你的行踪……”她顿了顿,“你以为钱谦益在诏狱里,真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钱谦益!那个老狐狸,临死还要拉他垫背!
“秦总兵,”韩赞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我都是为大明朝效力,何必如此?你若放我一马,这些马车里的金银,分你一半!二十万两!”
秦良玉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韩公公,你太小看秦某了。我秦家三代为将,七人战死沙场,为的是忠义二字,不是金银。”
她缓缓拔剑:“今日,我奉旨诛贼。你是自己下来,还是等我放箭?”
韩赞周脸色惨白。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这些人虽然悍勇,但在这种地形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崖顶的弓箭手至少有一百人,一轮齐射就能把他们全钉在地上。
“好……好……”他惨然一笑,“秦良玉,你赢了。但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大明?告诉你,这朝廷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崇祯那个疯子,搞什么新政,得罪天下士绅,早晚……”
“闭嘴!”秦良玉厉喝,“陛下圣明,岂是你能妄议的?来人——”
“等等!”韩赞周忽然从怀中掏出那卷油纸包,“布防图!四川全省的布防图!秦良玉,你想要这个吧?我若把它扔进那边的深涧,你就算杀了我,也补不回这个损失!”
他指着峡谷右侧——那里确实有一道裂缝,深不见底,水声轰鸣。
秦良玉眼神一凝。布防图如果真落入深涧,或者被韩赞周毁了,四川的防务就要重新布置,耗时费力不说,还会留下漏洞。
“你想怎样?”
“放我走。”韩赞周握紧油纸包,“我出剑门关,到了安全地方,自然把图放在指定地点。你派人去取就是。否则——”他作势要扔。
峡谷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山风呼啸,涧水轰鸣。
秦良玉盯着韩赞周,许久,忽然笑了。
“韩公公,你知不知道,陛下给我的密旨里,除了要你的人头,还写了一句话。”
“什么?”
“布防图可以不要,韩赞周必须死。”秦良玉一字一句,“因为陛下说,图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韩赞周活着走出四川,比十张布防图的危害都大。”
韩赞周浑身冰凉。崇祯……那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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