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未时三刻。
孙传庭府邸的书房里,弥漫着药草和血腥混合的气味。袁崇焕右臂吊在胸前,坐在孙传庭病榻旁的椅子上,两人都沉默着。
茶几上摊着一张血迹斑斑的北京城防图——那是昨夜从城头带下来的,图上的德胜门位置已被血污浸透,模糊不清。
“孙大人,”袁崇焕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昨夜……是袁某连累了你,连累了全军。”
孙传庭摇摇头,因动作牵动伤口而皱了皱眉:“督师不必自责。夜袭是圣上钦定,谁也没料到皇太极早有防备。”他顿了顿,“倒是圣上让王公公传来的口谕……‘准备好’,袁督师可知是何意?”
袁崇焕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王公公没说透。但袁某猜测,圣上……可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两人心照不宣——城破,殉国。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王承恩侧身而入,身后跟着徐骥、宋应星和张彝宪。三人都是官袍褶皱,面容疲惫,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王公公?”孙传庭想要起身。
“孙大人躺着就好。”王承恩摆手示意,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圣上密旨。”
袁崇焕、孙传庭以及在场的徐骥三人,齐齐跪地——袁崇焕因臂伤跪得艰难,被王承恩扶住。
“圣上有谕:此非常之时,不必拘礼。”王承恩展开绢帛,沉声念道,“朕知昨夜之败,军心浮动。然建虏之患,不在兵多将广,而在其势如破竹,我军心志已溃。今有二事需急办:其一,徐骥、宋应星即刻试制朕所授‘炸药包’及‘地雷’,三日内需有成。其二,袁崇焕、孙传庭整编残军,重设防区,示敌以强,不可露怯。北京存亡,系于此举。钦此。”
念罢,书房内一片寂静。
“炸药包?地雷?”徐骥最先反应过来,“可是圣上前几日所授图纸上那些……”
王承恩点头,又从袖中取出几张更详细的图纸:“圣上说,这是泰西最新火器之术,虽未经验证,但或可出奇制胜。”
徐骥和宋应星接过图纸,仔细查看。图纸绘制得极为精细,标注了火药的配比、引线的设置、外壳的厚度,甚至还有埋设的深度和触发方式。有些术语他们从未见过,但基本原理却清晰易懂。
“这‘地雷’……”宋应星眼睛发亮,“埋于地下,敌至则爆,可比陷阱厉害百倍!”
“但三日内要造出足以退敌的数量,恐怕……”徐骥计算着所需的火药和铁料,“至少要五百个地雷,一千个炸药包。火药存量本就不足……”
“圣上说,火药可减半装填,重在威慑,不在杀伤。”王承恩道,“至于铁料,可征用全城铁器,熔了重铸。”
袁崇焕和孙传庭对视一眼。他们都是沙场老将,深知新式武器在战场上可能带来的颠覆性效果,但也更清楚——仓促间赶制未经验证的火器,风险极大。
“王公公,”孙传庭沉声道,“请回禀圣上,臣等必尽力而为。但……若三日后这些火器无效,建虏又发动总攻,该如何?”
王承恩沉默片刻,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圣上说,若真到那一步,打开此囊。”
锦囊以金线绣龙纹,封口处盖着皇帝玉玺的火漆印。
袁崇焕接过锦囊,入手沉重,里面似乎有金属碰撞声。他看向孙传庭,两人眼中都是疑惑——这锦囊里,难道装着扭转乾坤的妙计?
申时,京城各处贴出告示:
“奉圣谕:建虏围城,危急存亡。今征全城铁器——凡锅、铲、犁、锄,乃至破损刀枪,皆可送交各坊保长处。按斤计值,一斤铁换三斤米。私藏不交者,以通敌论处。”
告示一出,全城哗然。
铁器是百姓家中重要的生产资料,尤其是铁锅,几乎家家都有。但三斤米换一斤铁的价码实在诱人——围城多日,粮价飞涨,许多贫苦人家已开始断炊。
“真的假的?一斤破铁换三斤米?”一个老汉指着告示问保长。
“千真万确!官府在六处设了兑换点,现在去就能换!”保长敲着锣,“乡亲们!圣上说了,收上来的铁是拿去造兵器打建虏的!守住了城,咱们才能活命啊!”
犹豫很快被饥饿打破。先是贫苦人家,接着是普通百姓,最后连一些富户也拿出家中多余的铁器——毕竟粮食有价无市,而铁器日后还能再买。
西直门内的大校场,一夜之间变成了巨大的熔炼工坊。几十座土高炉拔地而起,工匠们日夜不休地将收来的铁器熔化成铁水,倒入模具,铸成地雷的外壳和炸药包的铁钉。
宋应星亲自指挥。这位江西举人此刻完全不像个读书人,他挽着袖子,脸上沾满煤灰,在炉火间奔走。
“宋先生!这铁水温度不够,铸出来的壳有砂眼!”一个老工匠喊道。
“加焦炭!鼓风!”宋应星吼道,“温度必须够!不然一炸就碎,伤不了敌!”
另一边,徐骥在火药工坊里忙碌。这里更加危险,所有人都赤脚工作——以防鞋底钉子摩擦起火。火药按新配方配制,硫磺比例降低,木炭比例增加,虽然威力略减,但更易爆燃。
“徐大人,这引线长度……”一个工匠拿着刚搓好的引线问。
“按图纸,三尺。”徐骥抹了把汗,“记住,每根引线必须测试燃烧时间,误差不能超过三次呼吸!”
张彝宪也没闲着。他在工坊角落设了临时账房,每一斤铁、每一两火药、每一根引线都要登记造册。算盘声噼啪作响,与炉火声、锤打声、号令声混成一片。
“张公公,南城送来的铁器少了三百斤。”一个书吏报告。
“查!从保长到经手人,一级一级查!”张彝宪头也不抬,“圣上有旨,战时贪墨,立斩不赦!”
这一夜,北京城无人安眠。城墙上守军在警戒,城内百姓在熔铁,工匠在赶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叮当声传遍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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