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殿内的景象与外界想象的肃穆威严略有不同。
殿宇高阔,数根需两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支撑穹顶,阳光透过高处精致的镂空花窗,被滤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柱,静静洒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殿内陈设古朴,并无过多奢华装饰,最深处是一座三尺高的紫玉台,台上供奉着三尊真人等高的法像——居中者长髯垂胸,手持玉如意,神情肃穆;左侧者相貌清奇,背负法剑;右侧者面容温和,托着经卷。正是龙虎山尊奉的祖天师张道陵及两位主要传承祖师。
法像前,一方紫铜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比殿外更为清冽醇厚的香气,闻之令人灵台清明,杂念顿消。
而在香炉前方,一个略显单薄的蒲团上,背对殿门,盘坐着一位身形清瘦、白发以简单木簪束起、身着紫色绣有阴阳八卦与星辰图案道袍的老者。他便是当代龙虎山天师,张清尘。
听到沈渊二人进殿的脚步声,天师并未回头,只是轻轻抬手,指了指身前地面上早已备好的两个蒲团。
“坐。”
沈渊与顾倾川依言上前,在天师身后数步外,恭敬地跪坐于蒲团上。如此近距离,更能感受到前方那看似单薄的身躯内,所蕴含的如同整座龙虎山脉般厚重、精纯且深不可测的道韵。那不是咄咄逼人的威压,而是一种润物无声、浩瀚如海的包容与深邃。
“方才殿外三问,沈小友答得……”天师缓缓开口,声音比隔空传音时更为清晰温和,也更能听出其中的沧桑之意,“颇有几分青云子当年的风骨。”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出乎沈渊意料,当代天师的容貌并非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反而显得颇为苍老,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老树的年轮,记录着悠长岁月。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如同婴儿,又似蕴含星辰生灭,睿智而平和,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又能包容万物。
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沈渊,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以及深沉的感慨。
“你很像他,尤其是那股……不信命的倔强劲头。”天师微微一笑,皱纹舒展开来,“但他比你,当年更多了几分跳脱飞扬,少了几分你身上的沉郁与……背负。”
沈渊心中微酸,躬身道:“天师谬赞。晚辈岂敢与恩师相比。”
天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数十年前。
“青云子,俗家姓林,名不易。乃是老道师兄,上代天师静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等师兄弟中,天赋最高、悟性最佳、道心最为通明澄澈之人。”天师的声音带着追忆,“他七岁入门,诵经过目不忘;十二岁通晓诸般基础道法符箓;十八岁便已筑基圆满,开始凝练金丹。更难得的是,他于道藏经典、阴阳术数、符法剑诀,皆有自己独到见解,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静虚师兄对其寄予厚望,曾私下言道,此子当承我龙虎山道统,光大法门。”
沈渊屏息凝神,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闻老师年轻时的风采。
“彼时的林不易,意气风发,待人赤诚,虽天资卓绝,却无骄矜之气,深得同门敬爱。老道当年,亦曾受他不少指点。”天师眼中闪过一丝温情,随即被凝重取代,“按照门规与静虚师兄的安排,他本应在金丹稳固之后,正式被立为‘天师继承人’,只待修为至阴神之境,便可接掌天师之位,统领我龙虎山一脉。”
“然而,变故发生在他结丹后不久。”天师语气转沉,“大约四十余年前,山门后山一处封禁已久的古洞,因年久失修,加上当时恰逢地脉小规模异动,封印出现了细微裂痕。虽然值守长老及时加固,但一缕极为隐晦、污秽的魔念煞气,却趁机泄露了出来。”
“魔念煞气?”顾倾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不错。”天师点头,神色严肃,“那处古洞,名为‘镇魔窟’。其所镇封的,正是守拙师弟应与你们提过的,与我龙虎山有千年渊源的‘三眼魔尊’残留魔念与部分不灭本源。”
沈渊心中一震,果然与此有关!
“那缕泄露的魔念极其微弱,又善于隐匿,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只是那段时间,山中部分修为较浅或心志不坚的弟子,偶尔会做噩梦,或感到心烦意乱。值守长老们以为是封印松动带来的寻常阴煞气,加强巡查和清心功课即可。”天师叹了口气,“但青云子……那时他还叫林不易,他心思最为敏锐细腻。他在一次例行巡查后山时,凭借自身通明的道心和对气机异乎寻常的感应,察觉到了那丝魔念的不同寻常——它并非无意识的散逸阴煞,而是带着一种极其隐晦的……‘目的性’和‘侵蚀性’,并且,似乎在尝试与山中某些……古老的物件,或者某些弟子身上可能存在的‘暗伤’或‘心隙’建立联系。”
“他当时便向值守长老和静虚师兄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天师继续道,“但可惜,包括静虚师兄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是他过于敏感,或者是即将被立为继承人,压力过大所致。毕竟,那魔念已被封印千年,又被重重阵法消磨,怎会还有如此灵智?更重要的是,‘镇魔窟’的真相,在门内也只有极少数高层知晓,大多数长老甚至不知里面具体镇封何物,只知是上古邪魔残留。此事被暂时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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