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在城东的新开发区,位置偏高,站在阳台就能看到整条主干道。早上七点,空气里带着一点潮味,天色还没完全亮,路边的绿化带被修得整齐,叶子边缘像被剪过一样利落。刘长河跟着老范和阿伟下车,工地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穿得干净利索,连鞋子都没有一点尘。那人没说废话,只抬抬手:“跟我来。”
小区内的路铺得很平,地砖上连一点石子都看不到。楼道里没灰,电梯门光亮到人脸可以映出来。刘长河站在电梯里,一时间有点不自然,抬手想去摸摸鞋上是否沾泥,但又收回了。
到了户主家门口,门是深色的,金属边,滑得像水。进门的时候,脚下的地毯把鞋底的尘都吸住了,走上去一点声都没有。客厅光线很足,落地窗几乎占掉一面墙,外头的光照进来,地板发着淡的亮。家具已经摆好了,只差墙面和地砖的局部修补,还有卫生间的小面积返工。
女主人穿着一件白色长针织衣,头发扎着,脸色白,眼尾淡淡的冷。她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杯温水,指着墙角说那块不平,再指一下电视背景墙,说纹路不够顺。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每个字都带着一种自然的理直气壮,好像什么事只要说出口就应该被执行。
男主人坐在沙发上,穿着灰色家居服,腿搭着,手机没停,偶尔抬头看一眼,却很快又低下去。他们之间没有对话,像两个各自运转的机器,只不过暂时摆在同一个屋子里。
管家说:“这是刘师傅,这次由他负责这片区的收边和调整。”
刘长河点头,说:“我看一下。”
女主人没有看他,只说:“我只看结果。”
刘长河蹲下,摸了摸瓷砖的边缘,手指从边沿滑过去,确实有一毫米不到的高差。一般住户根本不会注意,但这个地方太亮了,阳光从窗子斜打下来,地面光反过来,这点差就像被放大了。
老范在旁边看了一眼没说话,只去整理工具。
阿伟小声嘀咕:“这地方太讲究了。”
刘长河没回,只伸手把水平尺搬过来放下,抬眼看墙,看线,看光。他的动作很慢,但心里压着一股力,像绳子绑在胸口,越说不出话越要用手稳住。
女主人站在一旁,不急,喝一口水,看一眼,又喝一口,动作轻得像空气落下来都不会扰动她衣袖。
“再往里一点。”她忽然说。
刘长河手停住,看她指的位置。
那地方正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更别说挑出来。
但她挑了。
刘长河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点了一下头,把砖轻轻敲开,灰溢了出来,他用刮板抹掉,再重新调水泥粉。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见抹灰在砖背面铺开的声音。
阿伟看着有点憋闷,小声说:“她那意思就是看你顺不顺她的心。”
老范低声:“干活就是这样,她出钱。”
阿伟哼了一声,不再说。
中途,女主人的电话响了,她走到落地窗前接,声音压低,可听得出不耐:
“你自己做不了决定吗?你让我回去说什么?我说了你又嫌我多事。”停了几秒,她的肩膀轻轻抬了一下,“你随便,反正不要让我再管。”
她把电话挂掉,站在窗边不动了一会儿,像那通电话不是和人说,而是和空气说。
男主人坐在那里,依旧看手机。
没有一句话。
刘长河没抬头,可他感觉到一种沉得很慢的冷,像从房子里自己往外散,不需要人说出来。
他继续贴砖的时候,光从窗外斜下来,他的影子和阿伟的影子、老范的影子都伸得很长。空间大得能让人显得小,他每次抬眼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像站在别人世界外面,只是暂时被放进来。
中午吃饭,工人们坐在阳台外的小平台,女主人让保姆给他们倒水,水是温的,倒进透明玻璃杯里,杯子边干干净净,看不出水印。
阿伟喝得小心,说:“这水跟咱平时喝的都不是一个味。”
老范说:“不是水的事,是杯子。”
刘长河喝了一口,没说话。确实不是味道,是温度、是手里的触感、是没办法弄脏它的那种隔离。
下午检修客厅吊顶时,刘长河站在梯子上抬头,石膏线和灯槽的角度细得像一笔都不能差。他动一下,手臂肌肉绷着,灰往下掉,落在他的头发和肩上。
女主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不说话。
终于,刘长河从梯子上下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可以了。”
女主人走到灯槽下,抬头,视线慢慢移动,像在检查什么看不见的线。
过了几秒,她说:“不错。”
她说得很轻,可不是夸,而是一种认可——不带情绪,也不需要情绪。
那一刻刘长河有点意外,他以为她不会满意。
男主人这时才站起来,走过来,看了一眼吊顶,又看了一眼刘长河,说:“你干活不急躁。”
刘长河说:“急也急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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