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见门前聚了些街坊,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商贾之家特有的热络与谦抑的笑容,向前几步,对着几位面熟的邻里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近处的人听清:「劳各位高邻挂念,小女初到京中,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一位穿着体面、似是附近铺子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连忙笑着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静立一旁的宝钗。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赞叹,脱口恭维道:「薛太太太过谦了!贵府姑娘真是天生贵气,瞧这通身的气派,从容不迫,端庄大方,竟比那京城里自幼娇养的贵女们还要胜上几分呢!真真是令人见之忘俗。」
这话引来周遭几声低低的附和。那些被冷香影响、神情肃穆安宁的围观者,虽未多言,但目光聚焦在宝钗身上,那无声的注视本身,便是一种对这番恭维的默认。
宝钗嘴角那标准得如同模具刻出来的微笑,依旧挂着,分毫未变。她甚至微微垂下眼帘,做出几分闺秀应有的羞怯与谦逊姿态。然而,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巨大的、冰凉的疲惫与无奈,几乎要将她强撑的从容击垮。
他们看到的「贵气」,是她牡丹神格「雍容秩序」的无意识外显;他们赞叹的「端庄」,是她为压制神力、避免诅咒而不得不戴上的冰冷面具;他们所谓的「见之忘俗」,实则是她的力量强行抚平了他们的俗念与躁动,令他们暂时陷入了一种无悲无喜的宁静假象。
这并非真实的她,至少不全是。
她多么希望有人能看穿这层完美的表象,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一点属于「人」的、会惶恐、会不安、会渴望被真实理解和接纳的微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这神性的光辉所笼罩,被误解,被架在这虚无的「完美」高台之上,上下不得。
「牡丹,艳冠群芳,终归尘土。」不知怎的,那太虚幻境中关乎她命运的一句偈语,悄然浮上心头。这众人眼中的极致繁华与完美,其内核,是否早已注定了最终的寂寥与虚妄?
她不能反驳,不能解释,甚至连一丝一毫对这份误解的抗拒都不能流露。她只能将这被误解的「完美」当作护身符,当作在这危机四伏的人间立足的根本。
于是,她抬起眼,目光温煦地看向那位出言恭维的掌柜,声音清越而平和:「世伯谬赞了。小女初来乍到,诸多规矩尚未熟知,日后还需各位高邻多加指点。」言辞得体,姿态谦恭,将那份因神性而来的「贵气」巧妙地归因于初入京城的谨慎与好学。
这番应答,更是坐实了她「知书达理」的名声,那掌柜与周围人眼中的赞叹之色更浓。
薛姨妈听得满面红光,只觉得女儿给自己挣足了脸面,愈发觉得这「金玉良缘」更是势在必行,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得上那贾府的宝玉,才能在这京城贵妇圈中为薛家挣得一席之地。
宝钗维持着微笑,接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建立在误解之上的赞誉。心,却像是被浸在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名为「完美」的坚冰。她孤身一人,在这虚假的荣光中,感受着那彻骨的凉意,以及那无人可诉、也无处可逃的悲哀。这人间渡劫的第一步,便是要她亲手将真实的自我深深埋葬,以这具被神性与世俗共同雕琢的、完美无瑕的躯壳,去迎接那不可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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