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靠岸补给,暂泊在一处略显荒凉的野渡。暮色来临,江风渐紧,吹得岸边芦苇起伏,发出沙沙的哀鸣。渡口旁唯一一家小酒肆门口,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光影。
黛玉独自留在舱内,王嬷嬷和雪雁被方才的「河妖」风波搅得心神不宁,又见黛玉神色异常平静,不敢多问,只得借口去置办些新鲜吃食,匆匆下了船,仿佛离这船舱远些,便能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远些。
舱内愈发寂静,只听得见江水拍打岸石的单调声响。黛玉抱膝坐在榻上,下巴抵着膝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份强行压下的悲恸与恐惧,并未消散,只是沉甸甸地淤积在胸口,堵得她呼吸都带着隐痛。外祖母家是何光景?京城又是何等模样?前路茫茫,而她身负如此「不祥」,该如何自处?种种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顺着江风,幽幽地飘了进来。
那琴声初时细微,如一线清泉,淌过满是砾石的心田。音色古朴,并不激昂,也无甚欢快旋律,只是几个简单的、反复的调子,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听着这琴音,胸口那团淤塞的棉絮,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梳理,稍稍松动了几分;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也悄然松弛了一线。
是码头上那位盲眼琴师。
灵曦抱着他那张旧琴,坐在离官船不远的一块系缆石上,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动着琴弦。他眼帘低垂,面容在暮色中模糊不清,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他拨动琴弦的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冽的气息。那气息随着琴音,无形无质,却精准地投向黛玉所在的船舱。
他并非出于纯粹的善意。叛逃巡命使的本能,驱使他需要近距离探查这刚刚觉醒、却已数次引动异象的芙蓉花神本源,究竟不稳定到了何种地步。这琴音,便是他最隐蔽的「探针」。
琴音袅袅,如春雨润物。
黛玉确实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那琴声里有一种被理解的错觉,仿佛有人知晓她满腔的愁苦,却并不指责,只是默默陪伴。这感觉让她鼻尖微微发酸,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委屈,竟又有了抬头之势。眼眶不受控制地再次湿润,虽然她立刻警醒,死死忍住,但那周身原本因自我禁锢而略显沉寂的清冷气息,却随之微微波动起来。
灵曦拨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在他的「心眼」之中,船舱内那团代表着黛玉的、清愁缭绕的灵光,原本被一层压抑的灰翳笼罩,此刻却因这细微的情绪波动,骤然变得明亮而活跃,内部青白二气交织旋转,极不稳定,引动着周遭虚空中的草木精元都随之躁动。那灵光核心处,一点属于芙蓉花神的、带着寂灭与新生双重意味的本源神力,如同被惊扰的深潭,暗流汹涌,几欲破水而出!
『麻烦。』灵曦心中默道。这孩子的神力,竟敏感至此?寻常的安抚,反而成了刺激?
他不动声色,指尖在琴弦上极轻微地一划,一道比之前更凝练、更带着强制意味的清心咒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融入琴音,试图缠绕上那股即将被引动的「泪枯荣」神力,将其强行抚平、压制。
然而,那咒力触及黛玉周身波动的灵光,却如泥牛入海,不仅未能将其平息,反而像是火星溅入了滚油!
「铮——!」
一声轻微的裂帛之音,自他指下旧琴传出,虽迅速被后续的琴音掩盖,但灵曦的心却猛地一沉。
通过「心眼」,他「看」得清清楚楚!黛玉周身那清愁之气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骤然暴涨,翻涌如潮,其力量之强,竟与这野渡码头的地脉、与岸边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草木产生了隐隐的共鸣!那神力已如满弓之弦,绷紧到了极致,下一次泪落,引动的将不再是区区一草一木的异变,恐怕……
他空洞的眼眶「望」着那艘安静的官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心中警铃大作。
这芙蓉花神的泪,竟是如此霸道难驯?寻常手段,非但无用,反而可能加速其失控的进程。
琴音未停,依旧幽幽地响着,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已然改变,从探查安抚,转为了一种更深的、严阵以待的戒备。
舱内,黛玉因那瞬间的情绪波动而愈发警惕,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再不敢去细听那似乎能勾出她眼泪的琴声。
窗外,暮色愈浓。
琴师独坐,如礁石般沉默。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野渡的黄昏,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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