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码头的清晨,氤氲着潮湿的雾气。河风带着水腥气,吹动林黛玉素白的裙裾。她站在父亲林如海面前,仰着头。
林如海病骨支离,由老仆搀着,青灰色的面皮在晨光里泛着蜡黄。他枯瘦的手落在黛玉单薄的肩上,指尖微颤。
「到了外祖母家……要听话。」他声音嘶哑,一句三顿,「莫要……任性。」
黛玉喉头哽得生疼。母亲新丧,父亲病重,自己即将孤身前往那从未踏足的荣国府。六岁孩童的心,如何载得动这许多愁?她只觉得胸腔里堵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又沉又冷,几乎喘不过气。
可她记得母亲的教导,记得闺秀的仪范,更看得懂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与不舍。
不能哭。
她用力眨掉眼眶里蓄起的水光,嘴角极力向上牵起,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细碎泪花的微笑。
「爹爹放心,」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强压下的颤抖,「女儿……晓得了。」
下唇被贝齿紧紧咬住,留下几个浅浅的、泛白的印子。她将所有的呜咽都锁在喉间,将那滔天的悲恸死死摁在心底。
仆妇上前,低声催促。黛玉依礼,深深下拜。起身时,那强装的平静终究到了极限。她猛地转身,不敢再看父亲一眼,只怕多看一眼,那筑起的堤坝便会彻底崩塌。
就在她转身登船的刹那,一滴泪,终究没能忍住,从眼角悄然滑落。
泪珠无声坠下,不偏不倚,滴在码头石缝中一株将枯未枯的野草叶上。
无人留意。
黛玉扶着船舷,背影瘦削僵硬,一步步挪上船去。河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萧索如离群的孤雁。
林如海望着女儿决绝登船的细小身影,心头如被剜去一块,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仆慌忙为他抚背。众仆低头垂泪,码头上只闻风声水声,一片压抑的悲凉。
无人察觉,那石缝中的野草,正发生着诡谲的变化。
贴近泪滴的那半片草叶,瞬息间失了所有水分,蜷缩、发黑、碳化,如同被无形的烈火燎过。而另一侧,却疯狂地抽出翠绿欲滴、鲜嫩到不合时宜的新芽,生机勃勃得近乎妖异。
一株草,竟在同一时刻,呈现出半枯半荣、生死同株的奇景。
凡俗人等,只觉一阵冷风掠过,野草微晃,并无他异。
唯有远处,一个倚着柳树、闭目仿佛养神的盲眼琴师(灵曦),指尖无意识地在旧琴弦上一顿。他「看」见了。透过那异于常人的「心眼」,码头上那一点违背常理的、清冷又暴烈的生机与死气交织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灵台之中漾开圈圈涟漪。
他空洞的眼眶,默默「望」向那艘即将启航的官船。
船头,那小小的女孩死死扒着船舷,面向父亲的方向,肩膀微微耸动,却再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她不知道,那无声坠落的告别之泪,已为她莫测的前路,刻下了第一道神异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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