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衣做到第五天时,出事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三楼工作间里调整红玉那套衣服的腰线。傅文佩在旁边帮忙,可心在踩缝纫机,空气里飘着细小的布絮和热熨斗的蒸汽味。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慎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报纸,脸色少见地凝重。
“依萍,你看这个。”
我放下针线,接过报纸。是今天的《申报》,社会版二条,标题醒目:《“自立女性”实为家族内斗?陆家八小姐出走真相调查》。
署名:陆尔豪。
我的心沉了下去。
文章很长,占了将近半个版面。开头还算客观,讲陆依萍如何离开陆家自立门户,开办广播节目和旗袍店。但越往后越不对劲——暗示我离开陆家是因为与王雪琴争宠失败,嘲讽广播节目“哗众取宠”,影射秦五爷的订单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最恶毒的是最后一段,说陆振华病重期间,我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只顾自己“沽名钓誉”。
“他疯了?”我捏紧报纸,纸张发出刺啦的响声。
“不止。”顾慎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其他报纸,“《新闻报》、《大公报》、《民国日报》……都转载了,有的还加了评论。”
我一份份翻看。有的还算克制,只是转述;有的却添油加醋,说我“不孝不悌”、“借女性独立之名行炒作之实”;最过分的一篇,标题直接是:《新女性还是新戏子?》
手在抖。不是怕,是愤怒。
“秦五爷那边……”我深吸一口气。
“电话打过来了。”顾慎之说,“他让我告诉你,他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但这篇文章影响很坏,舞厅有些客人看到了,议论纷纷。他压力很大。”
我懂。秦五爷虽然欣赏我,但终究是生意人。如果舆论继续发酵,他可能会考虑取消订单——至少会暂缓。
“现在怎么办?”傅文佩忧心忡忡,“这文章写得这么难听,以后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可心也停了缝纫机,眼巴巴地看着我。
顾慎之走到窗前,沉默片刻,转身:“有两个办法。第一,起诉尔豪和《申报》诽谤。但官司拖得久,等判决下来,你的名声也毁了。第二……”
“第二是什么?”我问。
“用事实打他们的脸。”顾慎之眼神锐利,“尔豪这篇文章,有几个致命漏洞。第一,他说你不孝,但你这几个月往陆家送过三次东西——人参、补药、还有上次的请柬,李副官可以作证。第二,他说广播节目哗众取宠,但我们有听众来信,一百多封,都是真实反馈。第三,他说秦五爷的订单来路不正——秦五爷本人就可以出来澄清。”
我听着,心跳渐渐平稳。是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分析才能找到破局之道。
“还有第四点。”我说,“尔豪说我不关心父亲病情,但事实上,我上周才托李副官送了最新的西药过去。药房的收据还在。”
顾慎之点头:“好。这些证据,我们今天之内整理出来。明天,我去找《申报》主编。”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你留下。”他摇头,“你现在露面,只会给记者更多话题。这件事,我来处理。”
“可是……”
“相信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能处理好。”
我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顾慎之走后,我继续做样衣,但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了。针扎了两次手指,血珠冒出来,在墨绿色的绸缎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依萍,歇会儿吧。”傅文佩拿走我手里的针线,“这事急不得。”
“妈,我是不是……太着急了?”我低声问,“急着证明自己,急着站稳脚跟,所以才会被人盯上?”
“胡说。”傅文佩握住我的手,“你做得对,做得好。只是这世道,女人想做成点事,总有人看不惯。尔豪那孩子……”她叹了口气,“他是嫉妒你。他在《申报》干了三年,还是个普通记者。你几个月,就有了自己的节目、自己的店。他心里不平衡。”
我知道母亲说得对。但我没想到,尔豪会用这么恶毒的方式。
傍晚,顾慎之回来了。他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很亮。
“谈好了。”他说,“《申报》主编答应明天登更正声明,并就报道失实道歉。”
我愣住了:“这么顺利?”
“不顺利。”顾慎之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我跟他谈了三个小时。一开始他还不肯,说文章有‘消息来源’。我拿出证据——药房收据、听众来信的复印件、秦五爷愿意作证的承诺。最后,我提到了一个人。”
“谁?”
“钟夜。”顾慎之说,“我说钟夜最近在写一部关于上海滩女性创业的小说,对陆依萍很关注。如果《申报》不纠正错误,钟夜可能会在下一部小说里,‘如实描写’某些媒体的做派。”
我睁大眼睛:“钟夜?他怎么会……”
“主编也不知道。”顾慎之坐进沙发,“但他知道钟夜的影响力——一部小说能让李老板烧账本,能让刘队长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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