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之回来时,已是凌晨一点。
我没睡,坐在三楼的天窗下,就着月光看一本他标注过的《社会契约论》。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是学术讨论,有些是随感,还有些看起来像是……日记。
“政府存在的意义在于保障公民权利,而非剥夺。”——这一行旁批注:“母言:女子亦公民。”
“个体让渡部分自由以换取集体安全。”——旁边写着:“代价是什么?弱势群体的自由?”
我正看得入神,楼下传来极轻的开门声,然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动,只是合上书,静静听着。
脚步声在二楼停了一下,似乎在书房停留片刻,然后继续上楼。
顾慎之出现在楼梯口,看见我坐在月光里,愣了一下:“还没睡?”
“等你。”我站起身,“谈得怎么样?”
“比预想的顺利。”他脱掉外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神情疲惫但眼睛很亮,“秦五爷的人已经查清楚了,王雪琴三天前去过那家报馆,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左手手背上的痣被报馆伙计认出来了。而且……”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她付钱用的是陆家钱庄的支票,号码连着——这是从陆家内部流出来的对账单。”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对着月光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账目,其中一行被红笔圈了出来:“九月十七日,王雪琴支取现洋两百元,用途:家用。”
“两百大洋买几张假照片,”我冷笑,“她还真舍得。”
“不是舍得,是着急。”顾慎之接过书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陆家现在的财务状况比我们想的更糟。税务局那边要补的税款加罚款超过六万大洋,王雪琴名下的三处房产被冻结,陆振华在银行的信用额度也已经用尽。她现在拿出这两百大洋,恐怕是最后的私房钱了。”
“所以她想用恐吓信逼我回去,然后……”
“然后用你来做交易。”顾慎之接口道,“何家虽然要退婚,但何兆丰对你周刊的影响力很感兴趣。如果王雪琴能把你‘送’回陆家,以父亲的名义控制你的周刊,她就能拿这个当筹码,跟何家谈条件——可能是钱,也可能是陆家的税务豁免。”
我的手握紧了:“她做梦。”
“所以我们要在她做梦的时候,给她浇盆冷水。”顾慎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秦五爷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十点,他会‘请’王雪琴到大上海舞厅‘谈生意’。我们的人会在那里等着。”
“我们?”我看向他。
顾慎之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你,我,秦五爷,还有……陆振华。”
我愣住了:“我爸?”
“对。”顾慎之推了推眼镜,“我让人给陆家递了话,说明天上午在大上海舞厅,有关于‘陆家声誉’的重要事情要谈。以陆振华的性格,一定会来。”
“你想当面对质?”
“不是对质,是摊牌。”顾慎之走回桌边,摊开一张纸,上面是他写的计划,“第一步,秦五爷以谈生意为名请王雪琴。第二步,我们在她到之前先和陆振华见面,给他看证据。第三步,等王雪琴到了,当面揭穿。”
他在“第三步”下面划了道横线:“关键是要让陆振华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只有这样,他才会相信,才会做出我们想要的决定。”
我看着那张计划表,忽然问:“你想要他做什么决定?”
顾慎之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让他把王雪琴送走。”
“送走?”
“苏州,或者更远的地方。”顾慎之说得很平静,“陆振华现在自身难保,如果知道王雪琴还在背后搞这种可能把陆家彻底毁掉的小动作,他不会留她。而且……王雪琴走了,陆家少了一个搅局的人,对你,对梦萍,对如萍,都好。”
我沉默了。我想起梦萍说起学校里的事时闪亮的眼睛,想起如萍剪短头发后那种决绝的神情。如果王雪琴走了,至少她们能活得轻松一点。
“好。”我说,“我跟你去。”
顾慎之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不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也卷进来?”
“因为这是我的战斗。”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始至终都是。你帮我,我很感激,但最后那一刀,得我自己砍。”
月光下,我的眼睛亮得像淬火的钢。
顾慎之看了我很久,然后笑了:“那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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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大上海舞厅。
白天的舞厅和夜晚是两个世界。没有霓虹,没有音乐,没有舞女和客人。空旷的大厅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悬在头顶,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秦五爷已经在了,他坐在舞台正对面的卡座里,面前摆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顾教授,陆小姐。”他起身迎过来,“都安排好了。二楼东侧的包厢,单面玻璃,能看清下面的一切,外面看不到里面。陆振华已经在路上了,王雪琴约的是十点,还有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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