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心第一次独立谈成一笔生意,是礼拜三的下午。
那天下着毛毛雨,书店里没什么客人。傅文佩在三楼试录音设备——秦五爷送来的美国产录音机,说是给电台节目提前演练用的。顾慎之去苏州还没回来,店里只有我、可心,还有趴在柜台后面温书的梦萍。
门就是这时候被推开的。
进来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太太,穿着深紫色暗纹旗袍,外罩一件薄呢大衣,手里提着精致的鳄鱼皮手袋。她的妆容很讲究,头发烫着时兴的波浪卷,但眉宇间有挥不去的疲惫。
“欢迎光临。”可心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上去,“太太想看看书,还是想定制旗袍?”
那位太太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上挂着的几件样衣上:“听说你们这儿的傅师傅手艺很好。”
“是。”可心引她到样品区,“这些都是佩姨亲手做的。太太喜欢什么款式?可以量体定制。”
太太伸手摸了摸一件月白色缎面旗袍的领子,手指在精细的盘扣上停留片刻:“料子是好料子……做一件要多久?”
“看款式繁简。”可心回答得很流畅,“简单的十天,复杂的要半个月。太太若是急用,我们可以加急,但工钱要加三成。”
太太没说话,走到另一件宝蓝色绣金线的旗袍前,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候,也爱穿这样鲜亮的颜色。”
可心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的怅然,轻声问:“太太是想做件新衣裳,参加什么场合吗?”
“我儿子下个月订婚。”太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袋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表面,“未婚妻是南京张家的女儿,书香门第。订婚宴设在华懋饭店,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她顿了顿:“我不能给我儿子丢脸。”
可心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太太的气质很好,穿什么都压得住场。”
“老了。”太太接过茶杯,却没喝,“比不得那些年轻太太。而且……”她压低声音,“最近家里生意出了点问题,手头不宽裕。但面子不能丢,你明白吗?”
我坐在柜台后面,听着这段对话,没有出声。
可心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说:“太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
“你说。”
“您看这件。”可心走到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前,“料子是去年的库存货,但质地很好,颜色也沉稳大气。如果用它做底,在领口、袖口和开衩处镶一圈黑色蕾丝,再配一串珍珠项链——既显身份,又不张扬。最重要的是,料子钱能省下一半,工钱照旧。”
太太抬起头,仔细打量那件丝绒旗袍:“黑色蕾丝?”
“是。”可心从样品柜里取出一小块蕾丝样品,“这种进口蕾丝,看着精致,其实不贵。镶在深色丝绒上,反而有种低调的奢华。”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丝绒厚重,能撑得起场面。太太身材保持得好,腰身这里收一点,下摆开衩不要太高,既端庄,又能显出曲线。”
太太眼睛亮了一下:“你……你懂这些?”
可心有些不好意思:“在佩姨身边学了几个月,略懂一点。”
“那就按你说的做。”太太站起身,“料子就用这个丝绒。蕾丝要最好的,钱不是问题——但账面上,你帮我做得……好看一点。”
我明白她的意思。生意人家,哪怕手头紧,对外也要维持体面。
可心点点头:“我明白。太太,您先量尺寸。定金付三成,取衣时付清。我给您写个收据,工料分开列,您看可以吗?”
“可以。”太太的语气明显轻松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李可心。”
“可心……”太太念了一遍,“名字好,人也机灵。以后我有朋友要做衣裳,都介绍到你这里来。”
量完尺寸,送走客人,可心才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竟然有细密的汗珠。
“紧张?”我笑着问。
可心点点头:“怕说错话,把生意谈黄了。”
“但你谈成了。”我说,“而且谈得很好。那位太太明显手头不宽裕,但又好面子。你给她的方案,既省钱,又不伤体面——这是做生意最难把握的分寸。”
可心的脸微微泛红:“依萍姐,我……我就是看她那样子,想起我爸以前说的。他说在部队里,有些长官家里困难,但出门还是要穿体面军装,因为那是脸面。”
“你爸说得对。”我走到她身边,“在这上海滩,脸面有时候比里子还重要。但真正会做生意的人,是既给客人脸面,又帮客人保住里子。”
梦萍从柜台后面探出头:“可心姐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
“你先把功课学好。”我拍拍她的头,“对了,你上次说想学会计,我让顾教授找了几本入门书,明天带给你。”
“谢谢依萍姐!”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傅文佩走下来,手里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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