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彻底化干净的那天,我决定做一件事。
一件上辈子我绝对不会做、甚至想都不会想的事。
——和弄堂里的大妈们做朋友。
听起来简单,但对我来说,比跟顾慎之签合同还难。上辈子,我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的拥挤、嘈杂、家长里短,厌恶那些总在背后议论我们母女“被陆家赶出来”的窃窃私语。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像只受伤的刺猬,用冷漠和尖锐对抗整个世界。
但这辈子,我明白了:在福煦路这条住了几十户人家的弄堂里,信息比金钱更值钱。谁家来了生人,谁家出了什么事,哪个房东要涨租金,哪个巡捕收了黑钱——这些事,最先知道、知道得最清楚的,永远是那些坐在门口摘菜、在公用水龙头边洗衣、在弄堂口晒太阳的大妈们。
她们的眼睛,是这弄堂里最锐利的监控器。
她们的嘴巴,是这城市最灵通的情报站。
我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监控器和情报站,为我所用。
第一步,从孙阿姨开始。
孙阿姨住在我们隔壁的亭子间,五十来岁,丈夫在码头做搬运工,两个儿子都在纱厂做工。她是弄堂里的“消息中心”——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孩子考上学了,谁家突然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钱,她都知道。而且她心肠不坏,只是爱说。
我选了周日下午。这个时间,弄堂里最闲,人也最多。
提着一篮刚出炉的葱油饼——是傅文佩一早起来做的,用了上好的猪油和香葱,烙得金黄酥脆——我敲响了孙阿姨的门。
“谁呀?”里面传来声音。
“孙阿姨,是我,依萍。”
门开了。孙阿姨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
“依萍啊……有事?”
“没什么事。”我把篮子递过去,“我妈做了些葱油饼,说给您尝尝。”
孙阿姨看着篮子,又看看我,表情从诧异变成警惕:“这……这怎么好意思……”
“阿姨别客气。”我笑了笑,“这些年,您没少照顾我们家。我妈常说,要不是您有时候帮着说句话,我们母女俩……”
我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孙阿姨的脸色缓和下来。她接过篮子,掀开盖布看了一眼,眼睛亮了:“哟,这饼烙得真好……你妈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进来坐坐?”
“不了,不打扰您做饭。”我站着没动,“就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你说。”
“我想给我妈做件新棉袄,”我编了个理由,“听说霞飞路那边有家布店,料子好价钱也公道。但我不常去那边,不知道具体位置……阿姨您知道吗?”
这是个安全的开场。孙阿姨果然来了精神:
“霞飞路布店?你说的是不是‘永丰祥’?那家我知道!老板姓陈,宁波人,做生意实诚。他家有一种叫‘软缎’的料子,做棉袄里子最舒服了,又软又暖……”
她滔滔不绝讲了十分钟,从布店讲到裁缝,从裁缝讲到今年流行什么颜色,又从颜色讲到“陆家那位八姨太上个月做了件紫貂大衣,听说花了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块。
我认真听着,适时点头,偶尔问一句“真的吗”“后来呢”。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我才状似无意地问:“对了阿姨,最近弄堂里……是不是来了些生面孔?我前两天好像看见几个年轻人,在咱们这边转悠。”
孙阿姨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你也看见了?”她压低声音,“是来了几个!穿得人模人样的,在弄堂口转了两三天了。问东问西的——问谁家有空房出租,问谁家是做什么营生的,还问……问你们家。”
果然。
“问我们家什么?”
“问你们家几口人,靠什么生活,最近是不是在做什么生意。”孙阿姨的声音更低了,“依萍,你跟阿姨说实话,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没有。”我摇头,“可能是我二哥……他在报社工作,有时候要采访,会到处打听。”
“你二哥?”孙阿姨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你?”
“记者嘛,总要装装样子,显得自己调查深入。”我笑了笑,“没事的阿姨。就是……如果他们再来问,您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免得他们烦您。”
孙阿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依萍,”她说,“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阿姨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们母女俩不容易。有些话……阿姨本不该说,但今天既然你来了,阿姨就多嘴一句。”
“您说。”
“你那个爸爸,”她指了指陆家的方向,“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上次来,在弄堂口站了那么久,整个弄堂的人都看见了。这之后,就有人开始打听你们家的事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人?”
“说不清楚。”孙阿姨摇头,“看着不像普通人,也不像坏人……就是那种,嗯,拿钱办事的人。在弄堂里转,跟人聊天,问的话都很有分寸,但句句都在往你们家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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