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记租书店回来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弄堂里的积水退了些,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几个小孩蹲在墙根玩弹珠,看见我走过来,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喊了声:“依萍姐姐。”
我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刚才买早饭剩下的一个铜板,弯腰递给她:“去,买糖吃。”
小丫头眼睛一亮,接过铜板就跑,另外几个孩子也跟着哄闹着追上去。
直起身时,背上的伤又被扯了一下。我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往家走。
钱是有了,但远远不够。
五块钱的翻译费要后天才能拿到全款,今天和明天怎么办?傅文佩去李副官那儿借木板和工具,说不定还要买点针线布料,处处都要花钱。
得再想个法子。
路过巷口那家卖早点的摊子时,我停了下来。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系着油腻的围裙,正麻利地炸着油条。
“王大婶,生意好啊。”
王大婶抬头看见是我,脸上露出些不自然的表情:“是依萍啊……吃早饭了吗?刚炸好的油条,给你拿一根?”
我摇摇头,没接她递过来的油条,而是指着摊子旁边那块用粉笔写着价格的小黑板:“大婶,您这价目表写得不清楚。‘豆浆一碗,两个铜板’,这‘一碗’是多大的碗?还有这油条,‘一根’是多长?要是有人较真,您可说不清。”
王大婶愣住了:“这……大家都这么写啊。”
“所以大家都容易吵架。”我笑了笑,“我帮您重新写一个,保证清楚明白,还能让客人看着舒服。您给我两个铜板就行。”
王大婶犹豫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块破黑板。最后大概是觉得两个铜板也不多,点点头:“成,你写吧。”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粉笔,蹲下身。先把原来的字擦掉,然后工工整整地重新写:
早点价目
豆浆:大碗(半升)三铜板,小碗两铜板
油条:一尺长两铜板,半尺长一铜板
粢饭糕:一块两铜板
(本摊所有食材新鲜,童叟无欺)
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王大婶凑过来看,眼睛渐渐亮了:“哎哟,依萍,你这字写得真好看!还画了个小人儿!这么一写,是清楚多了……”
“再给您出个主意。”我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您每天早上前十个客人,买油条送半碗豆浆。花钱不多,但保准客人记得您的好,明天还来。”
王大婶想了想,一拍大腿:“是这个理儿!等着,我给你拿钱!”
她摸出两个铜板塞给我,又用油纸包了根油条:“这个你拿着,刚炸的,脆着呢!”
我没推辞,接过油条和铜板:“谢谢大婶。以后要是需要写个告示、算个账什么的,随时找我。”
揣着新增的两个铜板回到家时,傅文佩已经回来了。
她正站在临街的那扇窗户前比划着什么,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难得的、浅浅的笑意:“依萍,你回来了。李副官答应帮忙了,说他家里正好有块旧木板,下午就送过来。还有工具箱,也借我们用。”
“太好了。”我把油条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那两个铜板,和早上剩下的放在一起,“妈,你看,我们又多了两个铜板。”
傅文佩看着桌上零零散散加起来不到一块的钱,笑容淡了些:“依萍,这些钱……我们真的要开铺子吗?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妈,你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你的手艺,我昨晚看了,比大百货公司里挂着的那些成衣好得多。她们那些是机器踩出来的,千篇一律。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活的。”
傅文佩被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我也就是随便做做……”
“那就认真做。”我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下午李副官送木板来,我就把招牌写好挂上。明天一早,咱们的‘傅记旗袍’正式开张。”
“明天?”傅文佩吃了一惊,“这么快?我、我还没准备好……”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有布料就接定制的活,没布料就先接改衣服、绣花的活。妈,你现在去把柜子里那些你做的旗袍都拿出来,挑两件最体面的,挂在窗户里面当样品。”
傅文佩还想说什么,但看我神色坚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翻柜子了。
我走到桌边,摊开刘老板给的那份英文说明书。
时间紧,任务重。五块钱的翻译费,得对得起这个价钱。
刚要开始工作,门外传来敲门声。
“依萍!依萍你在家吗?”
是方瑜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方瑜——我上辈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她穿着浅蓝色的学生装,头发剪到耳际,齐刘海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抱着几本书。
“方瑜?你怎么来了?”我侧身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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