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亮了。
长安城像一锅被骤然烧沸的水。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官署衙门的影壁,仿佛一夜之间,长满了白色的毒蘑菇。墨迹未干的揭帖贴得到处都是,字迹龙飞凤舞,内容却淬了毒:
“妖女苏离,牝鸡司晨!假扮男官,秽乱朝纲,操纵科举,天理不容!”
流言长了脚生了翅,在晨光漫过朱雀大街时,已钻进每一条巷弄,每一扇窗扉。
卖早点的摊贩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那闻香阁的慕掌柜,就是前阵子金銮殿上献策的苏离!”
“女子做官?祖宗礼法还要不要了?”
“难怪今年科举寒门占了七成,定是使了妖法!”
闻香阁的铺门紧闭。
萧玉棠在门后踱步,掌心全是冷汗。从门缝里窥出去,每听见一句非议,脸色就白一分。
“掌柜的,今日……今日暂且别开张了吧?”
后院石桌旁,慕晚晴正用一柄银匙,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冰镇莲子羹。
一夜未眠,她眼下有淡淡青影,神情却平静得可怕,那是暴风雨前夕,海面诡异的宁静。
“开门”她放下银匙。
银匙碰在瓷碗边缘,发出极轻的“叮”一声。
萧玉棠愣住了。
“把库里那二十七份封存的替考卷,都搬到门口。”
慕晚晴起身,素白裙摆拂过石阶,“还有我让你备好的那口铜锅,和那桶‘醒神露’一并抬出去。”
“掌柜的,那‘醒神露’是新品,此刻拿出来?”
“照做”
萧玉棠咬牙,挥手招呼伙计。木架、铜锅、成捆的油纸卷,闻香阁后院霎时忙碌起来。
“吱呀!”铺门洞开。
门外聚集的人群瞬间静了,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门口那个白衣女子。
慕晚晴静静站着,看伙计们架起铜锅,燃起炭火。
二十七份用油纸封存的考卷被拆开,一份份平铺在特制木架上,悬于铜锅之上。
“那是科举卷子!”人群里有人惊呼。
“她要烧罪证?”
议论声嗡嗡响起。
慕晚晴恍若未闻,只亲手揭开一坛“醒神露”的封泥。
清冽到极致的草木香气炸开,如一道无形波浪推过人群。靠得近的几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只觉脑中一清。
整坛香露,被缓缓倒入沸腾的铜锅。
“嘶!”
白汽冲天而起,裹挟着奇异的药香,将那二十七份考卷尽数笼罩。
然后,奇迹发生。
墨迹之下,另一层淡红色的字迹,如蛰伏的血脉被唤醒,缓缓浮现:
“银一千两,许。”
“城东宅院一处,可。”
“柳氏族学名额三,录。”
字字贪婪,笔笔肮脏。落款处,无一例外。
柳如晦!死寂。
然后轰然炸开!
“天爷!墨底下还有字!”
“那是柳尚书的私印!我见过!”
“所以是柳如晦卖官鬻爵,反诬苏大人是妖女!”
人潮涌动,向前挤压。
萧玉棠和伙计们拼命挡在门前,额角冒汗。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朗朗诵读声。
“天地玄黄,科举为公。今有奸佞,舞弊徇私,致使寒窗泣血,明珠蒙尘……”
三百女学士子,素衣如雪,在院长花无谢率领下列队而来。每人手中一炷细香,香头猩红,青烟袅袅。
她们在闻香阁前止步,齐声诵念《科举正名疏》。
三百道青烟在微风中汇聚盘旋,竟在闻香阁牌匾上方,凝成一个巨大、清晰、久久不散的——
“冤”字。
“香能显冤!这是天意!”一个白发老者颤巍巍跪倒,朝着那个字重重磕头,“老天开眼啊!”
一人跪,十人跪,百人跪。
目光从质疑变为震撼,最终化为狂热的拜服。
同一时刻,太极殿。
李修玄一袭玄色朝服立于殿中,像一柄出鞘三寸的剑。
他没提街上的流言,只将两样东西呈于御前:一张拓片,一卷泛黄卷宗。
“父皇请看”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殿上所有窃语骤停,“这是儿臣从未烧尽的火油桶上拓下的铭文,‘长公主府,丙字柒号匠作监制’。”
李修玄展开卷宗:
“三年前,漕运总督赵文远栽赃政敌,便是伪造了一批刻有对方府印的兵器,手法如出一辙。”
他抬眼目光如冰锥,刺向丹陛旁脸色骤变的长公主李清瑶:
“只是皇姐府上的匠人,似乎比赵总督更严谨些,连个焚尸灭迹的油桶,都要刻上自家名号。”
“你血口喷人!”李清瑶霍然起身,凤钗乱颤,“本宫为何要杀一个商贾女子?”
“因为慕晚晴若死,苏离的身份便永远成谜。”李修玄一字一句,“科举舞弊案的真凶,就可以继续藏在为国除妖的大旗后面。”
话音未落,七名御史齐步出列,轰然跪倒:
“臣等联名弹劾长公主李清瑶!结党营私,干预朝政,纵火行凶,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请陛下降旨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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