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玄指节猛地收紧,银匙边缘的灼热烫上指腹,他却浑然不觉。那双惯常含情的桃花眼里,慵懒笑意寸寸冰封,化作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掌心空气仿佛被捏得爆裂,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泛白。
黑刀垂首侍立一旁,敏锐地捕捉到主子身上陡然升腾的凛冽杀气。他将呼吸放得更轻,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低声禀报:“殿下,闻香阁那边有动静。昨夜,她们在废墟前立起木碑,题字‘香火不灭,人心不死’,引得全城百姓感佩捐资,更有商户主动输送木料。如今,其声望不降反升,已成一段佳话。”
“佳话?”李修玄喉间逸出一声低哑的冷笑,声线里淬着冰碴,“一个前夜才从火海捡回性命的‘弱质女流’,转眼便能写出如此风骨的字句,引动万民归心?好一个慕晚晴,好一出……凤凰涅盘的戏码。”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撮香灰,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若真是她……为何偏要以我母妃的秘香为饵?这世上,识得此香之人,除了我,早该尽数归于尘土了。”
他从不信巧合,更嗤笑宿命。可心底那道尘封多年的裂痕,却在此刻,被这抹诡异的胭脂红无声撕裂,渗出夹杂着痛楚与疑虑的脓血。
“彻查。”他将银匙掷入铜盆,发出“铮”的一声锐响,“将这香灰里里外外给本王剖析干净!另派两名最不起眼的暗桩,混入重建工匠之中。我要知道,她每一天,每一铲土,究竟在那地底……埋下了什么!”
与此同时,闻香阁废墟之上,晨光初露。
慕晚晴蹲在新挖的地基旁,素手将最后一撮混合着胭脂红香灰的泥土,轻柔覆上。动作虔诚,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的献祭。
她心知肚明,李修玄的探子很快便会如猎犬般嗅迹而来。而这抹惊心动魄的胭脂红,正是她为他精心炮制的第一颗惑心之棋。
那根本不是什么母妃秘香。是她从初夜行刺时,故意留于他窗棂的血迹胭脂中,提取出的微量铁锈,再混合珍稀西域红麝,以秘法炮制而成。燃烧时的焰色与气息,与旧日记忆有七分酷似,却在最关键的成分上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精心计算的陷阱,足以勾起他滔天情感,却经不起精密推敲。
她在赌。
赌李修玄对亡母的执念,是否深重到能撼动他钢铁般的理智分毫。
赌这旧日的幻影,能在他心头掀起足够的风浪,为她赢得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她缓缓起身,拍去裙角尘土,清越之声响彻工地:“诸位乡亲、学徒听真!今日起,闻香阁招募重建工匠,不限户籍,不问出身!凡愿为我闻香阁添一砖一瓦者,每日管三餐饱饭,工钱日落即结,分文不欠!”
此言一出,围观的流民与贫苦百姓瞬间沸腾!在这户籍森严的世道,此等条件无异天降甘霖。应者云集,凄凉的废墟转眼成了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义举”之地。
而西市绸缎庄的蹊跷大火,经几日发酵,早已衍生出无数版本。慕晚晴借香学堂中那些贵妇学徒之口,不着痕迹地放出风声:闻掌柜因从人贩手中救下一名女童,恐是因此得罪了幕后黑手,才招致焚店报复。
流言插翅,传遍长安。一个才貌双全、心怀仁义的弱女子,对抗藏于暗处的恶势力,这故事极易煽动人心。几位颇具影响力的士族夫人竟联名上书京兆尹,请求彻查此案,力保“长安第一香”与这位仁善掌柜。
七皇子府内,崔琰将舆情一一呈上。
李修玄听罢,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一个顶尖的杀手,如今倒学会用‘善名’为自己镀金了?这手‘火中取栗’,玩得倒是漂亮。”
崔琰躬身:“殿下,此女手段莫测。然如今民心所向,纵然她是伪装,我等亦当顺水推舟,以安抚为上。强行打压,恐引火烧身。”
李修玄眯起眼,指尖在案几轻敲,半晌,忽而一笑,眼中闪过近乎疯癫的狂热:“说得对。那就让她风光,让她站到最高处,站到万众瞩目之下。”他声线低沉,如同毒蛇吐信,“我倒要看看,当她被捧上神坛,受尽景仰之时,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还如何藏匿!”
七日后,闻香阁重建已初具雏形。
慕晚晴兑现承诺,于工地搭起高台,设“香台讲学”,公开展示调香之术。她不谈名贵香料,反手持铜炉,亲自演示如何用廉价的松脂、艾草、橘皮,调配出安神效用堪比沉水香的熏香。
“香不在贵,而在意诚。一缕能抚慰人心的青烟,胜过万金难求的龙涎。”她语声清冽,举止从容,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宗师气度。讲学途中,更当场点破三名混迹人群、意图偷师的香商,将其以化学染料冒充天然香料的伎俩揭露无遗,赢得满堂喝彩。
人群角落,一粗布短打青年冷眼旁观,正是乔装易容的李修玄。他望着台上那个谈笑自若、光芒四射的女子,看着她被无数崇拜目光环绕,心中的疑窦与记忆中那个冷酷的“魅影”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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