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紫宸殿。
寅时的夜色还未褪尽,紫宸殿内已灯火通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燕轻云一袭紫袍,腰悬金鱼袋,立于文官班列第三位——这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的位置,仅在宰相狄仁杰、刘祎之之后。
他目光扫过殿内:武承嗣、武三思虽被削职,但仍列朝班;李昭德在兵部班列中微微颔首;御史台、大理寺诸官神色各异。而对面武官班列首位,一个身材魁梧、面如重枣的武将正冷冷盯着他——正是河北道总管武懿宗。
“天后驾到——”内侍高唱。
武曌身着明黄常服,头戴金凤冠,缓步登殿。她未坐龙椅,而是在御阶上设一软榻,斜倚而坐——临朝称制,终非称帝,这是她刻意保持的姿态。
“诸卿平身。”武曌声音清越,“今日朝议三事:一议河北水患赈济,二议边军秋防调度,三议……”她顿了顿,“三议朔州新政得失。”
殿内气氛骤然微妙。燕轻云神色不变,心中却已警惕。昨日崔挽月来信说朝廷御史在朔州“巡察”,今日朝会便议此事,绝非巧合。
户部尚书首先出列禀报河北水患灾情,提议调江南粮米十万石赈济。武曌准奏,随即转入边军事务。
地官侍郎李昭德出列:“启禀天后,今岁秋防,朔方四州、陇右、安西、北庭四镇需增拨粮饷三十万石、冬衣五万套。然户部称库储不足,仅能拨付半数。”
“为何不足?”武曌问。
“去岁江南水患、今春河东旱灾,已耗去大半存粮。”户部尚书苦笑,“且各道折冲府虚报兵额、冒领粮饷之事屡禁不止,若不能清厘空额,纵有再多粮饷,亦难填此无底洞。”
此言一出,武官班列中数人面色不善。武懿宗忽然出列,声如洪钟:“户部尚书此言差矣!边军将士浴血守疆,何来‘虚报空额’之说?倒是有些新晋官员,不懂军务,妄议边事,实乃祸国!”
这话直指燕轻云。殿内目光齐刷刷投来。
燕轻云缓步出列,向武曌一揖:“天后,臣有一问。”
“燕卿请讲。”
“敢问武总管,”燕轻云转向武懿宗,神色平静,“河北道辖下二十三府,在册兵员八万四千人。然去岁秋操,实际到操者不足六万。缺额两万四千人,每年虚耗粮饷近二十万石。这些粮饷,去了何处?”
武懿宗脸色一沉:“燕尚书初掌地官,便敢妄测军情?秋操未到者,或有驻防、或有差遣,岂能一概而论?”
“那便请武总管列出这两万四千人的具体驻防地点、差遣事由。”燕轻云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臣已查过去岁兵部存档。河北道去岁并无大规模边防调动,也无朝廷差遣。这两万四千人,莫非凭空消失了?”
殿内哗然!谁也没想到燕轻云上任第二日便敢直接发难,且拿出了证据。
武懿宗须发皆张:“你——”
“够了。”武曌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殿内骚动,“边军空额之事,本宫早有耳闻。燕卿既已查实,便由你与李侍郎牵头,会同御史台,清查各道折冲府实额。先从河北、河东两道开始。”
她看向武懿宗:“武总管,你配合清查。若真有空额,补齐;若有克扣,严惩。明白么?”
武懿宗咬牙躬身:“臣……遵旨。”
退朝后,紫宸殿偏殿。
武曌独留燕轻云、狄仁杰、李昭德三人。她褪去朝会时的威严,斜倚软榻,指尖轻揉眉心。
“燕卿今日锋芒太露了。”武曌缓缓道,“武懿宗是承嗣堂弟,掌河北兵权多年。你当众揭他短处,他必怀恨在心。”
“臣明白。”燕轻云躬身,“但边军空额若不整治,将士饥寒,何以守疆?臣既掌地官,便不能视而不见。”
武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道:“忠勇可嘉,但为政之道,刚柔并济。你可知本宫为何让你查河北、河东?”
“请天后明示。”
“这两道,一道是武懿宗,一道是武攸暨——皆是武氏宗亲掌军。”武曌坐直身子,“这些年他们虚报兵额、克扣粮饷,本宫岂会不知?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动手反生乱局。如今你初掌地官,无根基无党羽,正是最合适的刀。”
她看向狄仁杰:“怀英,你暗中协助燕卿。清查要快,证据要实,处置要准。该撤的撤,该办的办,但不可牵连过广。”
“臣明白。”狄仁杰领命。
武曌又对燕轻云道:“朔州新政,朝中非议不少。今日朝会本宫提起,便是要你有个准备。御史台已派人巡察,无论他们找出什么‘过失’,你都不可慌。新政乃利国利民之举,本宫心中有数。”
“谢天后。”
“去吧。”武曌挥挥手,“记住,洛阳不比朔州。在这里,每一步都可能踏中陷阱。”
三人退出偏殿。廊下,李昭德低声道:“燕尚书,清查之事需调阅各道兵籍档案,地官库房中应有存档。但武懿宗等人经营多年,恐怕早已做过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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