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皱眉:“可我们总不能一直闭城吧?粮草……”
“所以必须谈判。”燕轻云截断他的话,“而且要快,在粮草耗尽之前,在军心彻底动摇之前。裴绍业不是不敢进城宣旨,而是他根本不想进城,他要的是坐实朔州叛乱!”
他走回案前,取出一卷文书。
“这是内子连夜整理的奏疏,已抄录多份,分别送往神都、太原、御史台。”燕轻云将文书展开,“奏中详细陈明朔州实情,程将军历年功绩,以及裴绍业部此次行军中的种种不当之举。”
诸将传阅文书,越看越是心惊。
那奏疏写得极有章法,既为程务挺陈情,又暗指裴绍业“行事操切、恐激生变”,更附有沿途滋扰地方的实证——条条清晰,时间地点人证俱全。
“这些证据……”李虔抬头,眼中闪过精光。
“多方搜集而来。”燕轻云淡淡道,语气平静无波,“江湖朋友帮了些忙,也托了些关系。总之,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厅中一时静默。
程务挺此时缓缓开口:“燕大总管已与老夫深谈过。此番危局,非坦诚不能解。老夫信他,诸位……可愿信他一次?”
他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诸将面面相觑。
良久,郭孝恪第一个抱拳:“末将……愿听大总管调遣!”
李虔紧随其后:“末将亦愿。”
“末将愿听调遣!”
“末将愿!”
一声接一声,厅中诸将纷纷抱拳。这些戎马半生的汉子,或许不懂太多朝堂权谋,但他们看得懂人心——燕轻云肯将底牌亮出,肯亲身涉险去谈判,这份担当,已胜过千言万语。
燕轻云深吸一口气,叉手还礼。
“既如此,燕某便僭越了。”他走到主位前,终于落座,“接下来三日,需做三件事。”
他伸出三指。
“其一,整肃军纪。各营加强巡防,严禁士卒与百姓冲突,违者军法处置。城中粮草统一调配,按人头分发,优先保障老弱妇孺。”
“其二,修缮武备。弓弩箭矢需足,滚木礌石需备,城门瓮城需加固——不是为打仗,是为让裴绍业知道,朔州城不是他能轻易啃下的骨头。”
“其三,”他看向程务挺,“请程将军亲自坐镇,稳定军心。燕某谈判期间,城中一应事务,仍由程将军决断。”
程务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燕轻云的用意——这是给他留足体面,也是向全军表明,此番交接并非清洗,而是平稳过渡。
“老夫领命。”程务挺郑重抱拳。
燕轻云点头,又看向诸将:“郭孝恪将军。”
“末将在!”
“你率本部骑兵一千,于三日后午时,护送我出城南门。不需披甲,只着常服,但马需健,弓需满——我要让裴绍业看见,朔方军的脊梁没弯,只是不愿同室操戈。”
“末将领命!”郭孝恪声如洪钟。
“李虔将军。”
“末将在!”
“你守北门,严防突厥趁虚而入。如今朔州动荡,突厥探子必在暗中窥伺,不可不防。”
“末将明白!”
一条条军令清晰下达,诸将领命而去。厅中渐渐空了下来,只剩下燕轻云、程务挺、薛瑶和辛鹏阿秀几人。
薛瑶这时才松了口气,笑道:“燕大哥方才那番话,说得真好。我在下面听着,手心都捏出汗了。”
燕轻云摇头苦笑:“不过是硬着头皮罢了。”
程务挺望着燕轻云,忽然道:“少保方才说,谈判时要让裴绍业看见朔方军的脊梁……这话,让老夫想起一句话。”
“何话?”
“‘为将者,可折刃,不可折脊’。”程务挺缓缓道,“这话是谁说的,老夫记不清了,但总觉得……在理。”
燕轻云心中一动。
他想起梅若烟说过的往事,想起那首不该宣之于口的诗。有些精神,纵使不能明言,却早已渗入这些边关将士的骨血里。
“程将军,”燕轻云轻声道,“朔方军戍边有功,不该因朝堂纷争而折损。燕某此来,便是要保全这支军队。”
程务挺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少保有这份心,老夫……欣慰。”他望向厅外灰蒙蒙的天,“朔方军,是大唐的北门锁钥。守住他们,便是守住一方安宁。”
“燕某明白。”
众人散去后,燕轻云独自留在厅中。
他走到那幅边防图前,手指缓缓划过朔州以北的阴山、大漠。这片土地,他即将真正执掌;这两万七千将士的性命,他即将肩负。
肩上很沉。
但心中,却有一丝暖意悄然升起。
他猜想梅若烟在长安应该已安顿好一切,想起冷青萍或许正与她一同策马往朔州赶来,想起崔挽月在厢房中为他整理文书时专注的侧脸。
这三个女子……
燕轻云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
细雪又飘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院中那株老梅的枝头。积雪压弯了枝条,却压不垮那倔强挺立的姿态。几点红苞从雪中探出头来,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鲜艳得刺眼。
燕轻云看着那株梅,忽然轻声自语:
“雪底绽奇魄,寒香透甲来……”
后面半句,他没有念出声。
但心中,已有了答案。
三日后的谈判,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为了朔州军民,为了身后那三个女子,也为了……那个在另一个时空或许永远回不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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