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吹来,唐守拙依然在回忆中,那眼前的薄雾竟幻化出另一个场景:
十二岁的小守拙赤着双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石阶上。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
他背上背着一个破旧的竹篓,里面装着小半筐盐工们劳作时遗漏下来的盐渣。
这些盐渣虽数量不多,但对于家境贫寒的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笔小小的财富。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银镯碰撞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伴随着姑妈唐春娥用巫巴方言发出的高声吆喝:
“三娃子!脚底下长点眼睛,莫踩塌了盐池坎!”
声音在空旷的盐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唐春娥身着一件蓝色布衫,衣角随风飘动。
她快步走过盐池围栏,干枯瘦弱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骨戒。
这枚骨戒并非寻常之物,而是去年她从白虎岭矿洞中捡到的一根无名指骨制成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那枚骨戒竟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发烫,并且在她的指节处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还冒出缕缕诡异的青烟,并在空气中诡异地凝结成《周易》中代表陷阱与危险的“井”卦纹路,一闪即逝。
小守拙的瞳孔骤然缩成两点。
他记得姑妈说过,这骨戒一旦发烫冒烟,便是“盐煞”过境的凶兆。
恐惧让他脚趾死死抠进石缝,几乎要嵌进石头里。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盐神庙那高高翘起的檐角。
只见数根晶莹剔透的冰棱从檐角垂落而下,宛如一串串精美的水晶帘子。
然而,只有像唐守拙这样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才能明白,这些看似迷人的冰棱其实是由千百年来无数盐工们辛勤劳作所流下的汗水和碱液逐渐凝结而成的…
它们承载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与苦难。
庙宇梁柱上,盘踞着乌木雕成的虬龙,原本威严的龙须龙爪,早已被饱含腐蚀性的盐卤浸泡得如同腐烂的絮状物,看上去破败而狰狞。
然而,在那本该空洞的龙眼处,此刻却缓缓渗出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金黄粘稠的新鲜松脂味。
鬼使神差地,少年蹲下身,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向门柱上那层白中泛青的盐晶。
舌尖传来的并非单纯的咸,而是一股极其尖锐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腥气的涩味,猛地炸开,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梁柱之间的裂缝里,突然汩汩涌出粘稠漆黑、如同活物般的黏液,这些黏液蜿蜒流动,内里包裹着无数蝌蚪状的殄文,它们游弋、组合,赫然拼凑出《庄子·达生》中那句令人心悸的残句:“弃世则形不劳……”
他话音未落,脚下地面的盐粒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竟如有了生命的白色跳蚤,齐齐腾空而起,疯狂地钻进他的鼻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酸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此时,唐春娥匆匆赶来。
只见她满脸怒容,扬起那只带有盐工特有粗粝质感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朝着守拙的后脑勺狠狠拍去,并大声呵斥道:
“发啥子癔症!还不快去晒盐场帮忙!”
唐春娥的厉喝伴随着巴掌袭来,那巴掌带着常年劳作的盐工特有的、粗糙如砂纸的掌纹,重重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守拙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幸亏及时伸手扶住身旁冰凉的石柱才没摔倒。
就在他手掌接触石柱的刹那,脚下所踩的盐神庙地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空洞的回响——
“咚…咚…”,
仿佛有什么体形无比庞大的活物,正被囚禁在庙基之下的黑暗腔洞里,用沉重的身躯不耐烦地撞击着禁锢它的牢笼顶壁。
与此同时,姑母袖口飘出一股刺鼻的雄黄气味,但这气味立刻被从晒盐场方向传来的、一阵紧过一阵的、如同惊惶心跳般的急促铁盆敲击声所淹没。
“莫盯着龙柱子发痴。”
姑母见状,心中一惊,
“昨日刘家幺妹子在晒盐场看见‘盐婆子’了!你这娃儿还在这磨蹭!”
唐春娥脸色铁青,一把拽住他的耳朵,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撕裂,拖着他就往晒盐场疾走。
守拙疼得龇牙咧嘴,视线扫过地面,赫然看见地砖的裂缝里,正不断渗出细密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鱼鳞状结晶。
“姑,啥子盐婆子?”
守拙被姑母拽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挣扎一边问道,
“还有这地砖咋个会发出这种怪声嘛,我都快被吓死咯!”
他眼睛还忍不住往脚下的地砖看,神色惊恐。
姑母瞪了他一眼,
“盐婆子是盐场的邪祟!听说她一现身,盐就晒不好,还会给人带来霉运!走!”
小守拙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嘟囔,
“姑,可那地砖的声音也怪吓人的嘛,不会和盐婆子有关系吧?”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盐神庙门口的龙柱,那地下空洞巨兽好像还在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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