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顾夫子手中的戒尺,“啪”的一声掉在了讲桌上。
老人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教了一辈子的书,讲了一辈子的礼义廉耻,却从未有人像赵晏这样,赤裸裸地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将那个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道理摆在他面前。
赵晏的声音还在继续,字字铿锵:
“真正的君子,不是自己躲在书斋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然后高高在上地歌颂贫穷,鄙视那些为了生存而奔波的商贾工匠!”
“真正的君子,当思天下之忧而忧!当思如何让国库充盈,如何让百姓仓廪实、衣食足!”
“因为只有百姓富足了,他们才能体面地活着,才能知道什么是荣,什么是辱,才能真正地接受圣人的教化!”
赵晏猛地转过身,手指直指魏子轩,眼神如电:
“魏子轩!你以贫穷为荣,却不知这世间最大的恶,便是让百姓贫穷!”
“你鄙薄商贾,却不知正是商贾的流通,让货物变成了财富,让财富变成了税收,最终变成了保护大周子民的刀剑和堤坝!”
“你口口声声说‘治国平天下’,可你连让百姓吃饱饭的道理都不懂,你拿什么去治国?拿什么去平天下?!难道就靠你那一身熏死人的香气吗?!”
全场死寂。
魏子轩彻底瘫软在椅子上,面如土色,浑身冷汗直流。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击溃了。
不仅是道理上被碾压,更是在灵魂深处被赵晏那宏大的格局和悲悯的情怀震得粉碎。
他引以为傲的“清流”身份,在赵晏描述的那种“富民强国”的宏愿面前,变得如此渺小,如此猥琐。
就在这时,讲经堂的后排,突然响起了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是陆文渊。
他平日里在课堂上总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但此刻,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紧张,眼神却异常坚定。
“晏弟说得对。”
陆文渊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学堂里却清晰可闻。
他看了一眼赵晏,从对方鼓励的眼神中汲取了力量,然后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也面向顾夫子。
“学生陆文渊,家父早亡,家母常年卧病。为了给母亲抓药,学生曾偷偷去书铺抄书,去绣庄画样。那时候,学生也觉得这是‘贱业’,是辱没斯文,每次都要躲着同窗,生怕被人看见。”
说到这里,陆文渊自嘲地笑了笑,眼眶微红。
“那时候的学生,活得像个过街老鼠,毫无尊严可言。别说是‘礼节’,就连‘廉耻’二字,在饥饿和母亲的病痛面前,都显得那么轻飘飘。”
“直到晏弟告诉我,凭双手吃饭,不丢人!凭本事救母,是大孝!”
陆文渊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
“前几日,学生凭着给青云坊画图样赚来的银子,治好了母亲多年的顽疾。那一刻,学生看着母亲红润的脸色,突然明白了——”
“这银子,不是铜臭,是救命的良药!这手艺,不是贱业,是立身的根本!”
他猛地看向魏子轩,目光锐利:
“魏师兄,你说商贾逐利是小人。可若是没有这‘利’,我母亲早已是一抔黄土!我陆文渊早已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是连至亲都守不住,我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
“晏弟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学生是用命去验证过的!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话音落下,陆文渊对着赵晏深深一揖,然后挺直腰杆,坐回了位子上。
讲经堂内,许多寒门学子早已热泪盈眶。
陆文渊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他们谁没有过为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谁没有过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经历?
“说得好!陆师兄说得好!”
牛大力再也忍不住了,带头鼓起掌来。
紧接着,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经久不息。
这一次,不仅仅是寒门学子,就连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家境尚可的学子,也受到了触动,纷纷鼓掌。
顾夫子站在讲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感慨。
他缓缓拿起戒尺,轻轻敲了敲桌案,示意众人安静。
“肃静。”
顾夫子的声音虽然苍老,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庄重。
他走下讲台,来到赵晏面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年仅九岁的少年。
“赵晏。”
“学生在。”赵晏躬身行礼。
“老夫讲了一辈子的《论语》,今日方知,有些道理,不在书本里,而在人心,在世情。”
顾夫子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赵晏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虽年幼,但这眼界、这胸襟,已远超常人。你看得通透,活得明白。”
“通透。”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这位书院里最古板、最严苛的老夫子口中说出来,分量重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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