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肆最深处,那间终年挂着“客满”木牌的隐秘包间内,雕花梨木桌案上氤氲着袅袅水汽。
万长庚身着素色锦袍,与一身玄色阴差服饰的白霁相对而坐,桌上紫砂茶壶中,并非寻常茶水,而是由貔貅空间里取出的玉佩浓缩液,滴入数滴灵塘荷叶汁煮沸冲泡顶级茶叶而成,茶汤澄澈清润如千年琥珀,杯口萦绕的香气并非茶香,倒似松涛裹挟着晨露,清冽中透着几分玄妙。
“好茶!”白霁执杯轻啜,茶汤入喉的瞬间,他周身竟泛起一层淡青色光晕,阴差特有的冷寂气息被驱散大半,连带着魂体都似被温水淘洗过一般,轻盈得仿佛能随风飘起。
“此茶竟让本差有飘飘欲仙之感,寻常仙酿怕也不及这般通透!”白霁惊叹。
万长庚指尖摩挲着茶壶外壁,面上漾起温和笑意:“此乃灵塘水萃取的玉佩精华,灵塘水滋养阴魂,玉佩又吸纳了十年月华,于魂体大有好处。
更妙的是那莲叶于修行者而言,既能固本培元,更能调和阴阳二气。”
他话音稍顿,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眼底的笑意渐渐被一层追忆取代,语气也沉了几分,“白兄,今日冒昧相请,实有一事相求。”
白霁将茶杯置于案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神色一正:“你我相识一场,又曾共破过阴邪,有话但说无妨。”
“我修行日深,食肆生意也日渐安稳,日子虽已过得宽裕,却时常想起已故的亲人。”
万长庚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二十年前那个烟火缭绕的小院,“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父母祖辈在阴间过得可好?如今我有能力了,想为他们尽些心意,哪怕只是送些纸钱,或是帮他们化解些生前的执念。”
白霁闻言,神色瞬间肃穆起来,他坐直身子,抬手理了理袖口,沉声道:“亲人在阴间的境况,需查生死簿方能知晓。你稍候,待我查阅一番。”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袖袍中飞出一本古朴书卷,书卷封面由不知名兽皮制成,泛黄的纸页边缘泛着淡淡的阴光,甫一出现,包间内的温度便降了几分。
生死簿在空中自动展开,哗啦啦的翻页声如同枯叶摩擦,纸页上的朱砂字迹闪烁着幽光,飞快地掠过一个个名字。
片刻后,翻页声骤然停止,白霁盯着书页上的内容,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几分讶异:“奇也!万兄,你祖父母、外祖父母皆已在五年前转世,投身于江南的书香门第;你母亲也于十年前寿终正寝,入地府销了户籍后,转投至一户经商人家,今生衣食无忧;唯有你父亲...”
“父亲如何?”万长庚猛地前倾身体,双手紧紧攥着桌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他父亲万青山二十年前突然消失,再无音信。
白霁合上生死簿,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语气凝重:“你父亲万青山的信息只收录到二十八岁为止,以后便全为空白。”
“什么叫二十八岁后记录全为空白?”万长庚紧紧盯着白霁的眼睛。
“也就是说你父亲现在可能已不在这个时空里,因此生死簿便收录不到他的信息。”
“什么?”万长庚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倾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怎么可能?”
“按常理确实如此,但你父亲的情况太过特殊。”白霁看着生死簿,“阴阳两界的存档我都查遍了,但全无踪迹。”
“这个世界,并不只是阴阳两界,”白霁小心地把阴阳簿放入袖中,抬起杯子喝了口茶,“许多地方地府是查不到的。”
“除了阴阳两界,难道还有…”万长庚突然想起小说中的仙狐鬼怪,不禁止住了问话。
学生时代自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毕业后经过打拼,开创了自己的药业公司,偶尔也会到寺庙上上香,但根本不会往更深的层次去想。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完全是自己看到或者想到的那个样子。
“对,正如你想到的那样,这世界还有仙界、魔界、修罗界、灵界等等,但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去到的。”白霁把杯子轻轻放下,“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如果进入小世界或者空间裂缝里,生死簿也是记录不到的。”
“小世界或者空间裂缝?”
万长庚沉思着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脑海中不断闪过父亲的身影——父亲生前总爱抱着古籍研究,常常在书房待到深夜,还总跟他说“天地之大,藏着无数秘密”,难道父亲的失踪,与他研究的那些东西有关?
白霁见他情绪低落,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至少你的其他亲人都已转世安好。而且你这些年修行精进,超度了不少亡魂,调和过数次阴阳失衡,积累的功德已经荫庇到了转世的亲人身上。他们这一世的福缘,比上一世还要深厚得多,日后定能顺遂平安。”
万长庚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白霁:“白兄,你可还记得那位赠我玉佩的戏服女鬼?,仅只是在食肆用餐一次,便将这枚玉佩送给了我。若不是有这枚玉佩,我恐怕也无法让食肆开得这么顺利,不知她如今何在?是否已经转世?”
白霁闻言,再次从袖中取出生死簿,指尖在纸页上轻点,书页飞速翻动。这一次,他查阅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许久后,他合上生死簿,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巧了,她确实已经转世。而且根据生死簿上的记载,这一世她与你有很深的羁绊,缘分不浅。”
“何种羁绊?”万长庚急切地追问,他对那位戏服女鬼一直心怀感激,若能再相遇,定要好好报答她的赠玉之恩。
白霁却笑着摇了摇头,将生死簿收好:“天机不可尽泄。生死簿上只显示你们缘分未尽,至于何时相见、以何种方式相见,都需顺其自然。不过你放心,该相遇的时候,自然会再见。”
万长庚心中涌起一阵怅然,他低头看着胸前的玉佩,玉质依旧温润,触手可及的暖意仿佛还是当年戏服女鬼递给他时的温度,可物是人非,当年的女鬼已转世,父亲又不知去向,这世间的缘分,终究是聚散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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