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石岩村后的老阴山被蒸腾的暑气裹着,山脚下的道观工地却静得反常。一个月前刚打下地基时,工人们还挥着锄头喊号子,如今却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抽旱烟,连夯土的铁杵都斜斜靠在未砌完的墙根上,沾着的黄泥早晒干成了土渣。
万长庚踩着晒得发烫的碎石路走过去,鞋底碾过几粒小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负责施工的老陈头见了他,赶紧掐了烟屁股,搓着手迎上来:“万老板,不是弟兄们偷懒,这工程款只发了三成,建材商那边催了好几次,水泥钢筋都快断供了……”他说着往山外瞥了眼,“再说那批文没下来,大伙心里都悬着,怕干到最后白忙活。”
万长庚没说话,只望着地基里那圈用白灰画的太极轮廓——火阳真人特意叮嘱要按先天八卦方位来定,此刻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像个没填色的句号。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火阳真人发来的消息:“已在村口等,车备好了。”
半小时后,越野车驶进市区,空调冷风刚压下满身暑气,市长办公室里的凝重气氛又裹了上来。王市长的办公桌乱得很,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道观项目的申报材料,边角都被手指摩挲得起了毛。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叹气声像从喉咙深处滚出来:“项目是好项目,既能搞生态旅游,又能盘活老阴山的文化资源,可惜……报省里后卡在分管领导那儿了。”
“被谁卡了?”万长庚坐下时,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眉头拧成个结——前两次来,王市长虽也提过审批难,却没这般讳莫如深。
王市长往门口瞅了眼,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贴着桌面:“新来的李副省长,上个月底从京城空降的。听说背后有人打招呼,京城赵家那位小公子,眼馋这块地,想空手套白狼占干股,说是要‘参股运营’,其实就是想分走大头利润。”
“岂有此理!”火阳真人一直捻着拂尘的手猛地顿住,麈尾上的白毛都竖了起来,“此乃道家清净之地,供奉三清、调和阴阳,岂容这般铜臭玷污!这赵家公子莫不是昏了头,连鬼神之地都敢觊觎?”
万长庚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沉得稳:“市长放心,这事我来解决,不会耽误工程进度。”
他说这话时,眼神没半点波澜,倒让王市长松了口气——从第一次接触,他就觉得这年轻的万老板不简单。
回村的路上,越野车盘山而行,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掠。
火阳真人坐在副驾,忧心忡忡地转着拂尘:“道友,官场之事盘根错节,多的是咱们看不见的门道,我等方外之人,贸然涉足怕是会引火烧身……”
万长庚握着方向盘,嘴角勾起抹冷笑:“真人放心,阳间的规矩管不了阴间的事,他们倚仗的是京城势力,我自有我的办法。”
入夜后,食肆里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灯芯跳动着,把墙上挂的菜单映得忽明忽暗。万长庚从柜台下取出个乌木盒子,打开时,三支青香静静躺在里面——香身泛着淡淡的幽蓝,是白霁上次送来的“引魂香”,寻常阴差闻着就会驻足,更别说白霁这样的判官亲信。
他点燃香,青烟袅袅升起,刚飘到房梁处,就见门口的阴影里凝出个人影。白霁今天穿着青灰色的差役服,袖口沾着点地府特有的黑雾,刚进门就皱了眉:“好重的凡俗浊气,定是那官场腌臜事扰了你?”
等万长庚把李副省长和赵公子的事说完,白霁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声音里满是戾气:“区区凡人也敢阻挠阎君钦点的大事?真当地府没人管得了阳间的闲事!”话音刚落,他袖口一甩,本应虚无的袖管里竟飞出本厚重的册子,封面烫着“生死簿”三个朱砂大字,刚落地就“哗啦啦”自动翻页,纸页间飘出淡淡的阴火,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不过片刻,生死簿停在了某一页,白霁凑过去看了眼,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巧得很!这李副省长是陇西李氏旁支,他太爷爷当年是清朝的按察使,死后在地府当个小判官;那赵公子更有意思,是京城赵家嫡孙,他太奶奶生前乐善好施,死后在枉死城管着个粥棚,也算有点脸面的鬼魂。”
万长庚眼睛一亮,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劳烦白兄跑一趟,请他们家老祖宗给晚辈托个梦?阳间人不怕官场势力,总该怕祖宗的训诫吧。”
白霁闻言,当即捏了个法诀,指尖泛起缕黑雾,顺着油灯的青烟往上飘:“放心,我已经传讯给判官殿了,让那两个老鬼好好‘教导’下不肖子孙——敢动阎君看上的地盘,怕是忘了地府的规矩。”
他说这话时,食肆里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油灯的火苗都缩成了一点,像极了地府的鬼火。
这夜,李副省长在自家书房里批阅文件,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他忽然回到了小时候住的老宅,堂屋里跪着个穿清朝官服的老头,脸膛沟壑纵横,手里攥着把戒尺,见了他就站起来,戒尺“啪”地打在旁边的八仙桌上:“不肖子孙!安敢阻挠阴阳大事?那老阴山道观是地府钦定的调和之地,你若再卡着批文不发,仔细我掀了你的官帽,让你在地府祖宗面前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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