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文伏在地上,声音却保持着一贯的沉稳:“回陛下,臣……略有耳闻。皆是些无稽之谈,荒诞不经,陛下圣明,切不可轻信。”
“哦?无稽之谈?”刘彻缓缓转身,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他今日未戴冕旒,只束着金冠,眼神却比平日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那张院判告诉朕,冠军侯临终前,脉象究竟如何?你可敢保证,太医院的诊断,毫无疏漏?”
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张博文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言辞恳切却异常坚定:“陛下!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当日为冠军侯诊脉,其脉象沉微欲绝,如虾游屋漏,确乃五脏元气耗尽之死兆!臣行医数十载,断不敢在此等大事上有半分欺瞒!太医院上下,于冠军侯之诊治,更是竭尽全力,绝无疏忽!”
他略微抬头,眼中带着医者的执拗与对毕生清名的维护:“陛下,冠军侯早年征战,深入漠北,风餐露宿,伤痕累累,其脏腑受损之重,非常人可想象。去岁旧伤复发,兼之时邪入体,邪气内陷三阴,已成不治之势。病情骤然恶化,虽出意料,却也在医学情理之中。那些流言蜚语,实乃不明医理之辈妄加揣测,不仅污蔑太医清誉,更玷污冠军侯身后忠烈之名!请陛下明察!”
刘彻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那是霍去病第一次大捷归来时所献。
他的脸上看不出是否相信了这套说辞。殿内只有铜漏滴答作响,每一滴都敲在张仲景的心上。良久,刘彻才缓缓道,声音低沉:“朕记得,当日是你亲自确认冠军侯薨逝。”
“是!陛下!”张博文立刻应道,声音不容置疑。
“臣亲眼所见,亲手所诊,冠军侯确已……气息全无,脉息尽绝,瞳仁涣散,身冷如冰。此乃臣依据祖传医道与数十年经验所断,绝无虚假!”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张博文跪伏在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
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不仅关乎着太医院的声誉,关乎着他张氏一门的医名,甚至可能关乎着更多人的生死。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面上依旧镇定如恒。
终于,刘彻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太医院近日为朕分忧,辛苦了,朕自有赏赐。”
“臣,谢陛下隆恩!”张博文重重叩首,每一次叩拜都感觉耗费了极大的心力。他起身,垂首躬身,一步步退出大殿,直到转身离去,才感觉那如芒在背的视线稍稍减弱。
然而,他心中那块巨石却并未完全落下。陛下没有继续追问,但这并不意味着疑虑已经消除。天子的心思,向来深沉如海。
待张博文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刘彻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猜疑。
他对侍立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中常侍淡淡道:“去,给朕仔细地查。查查张院判近日都与哪些人来往,府中可有异常进项,族人可有异动。还有,太医院里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一众人等,都给朕查个底朝天。”
“是,陛下。”中常侍躬身领命,声音尖细而平稳。
刘彻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目光重新变得幽深。
张博文的保证掷地有声,情理兼备,看似无懈可击。
他想起那日,张博文匆忙进宫禀报时确实是一脸悲戚,陈述时也毫无犹豫。
但为什么,他心中的那点疑虑,如同跗骨之蛆,始终难以消除?
是这流言来得太过巧合?
还是张博文的表演太过完美?
抑或是,这背后真的有一只他尚未看清的黑手,在巧妙地利用着一切,甚至包括他这位天子对已逝爱将那份复杂难言的心情?
就在张博文面对天子诘问的前夜,大将军府书房内,亦是烛火摇曳,气氛凝重。
卫青屏退了所有侍从婢女,独自坐在宽大的黑漆案几之后。
他手中紧紧捏着一封心腹家将刚刚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密报。
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潦草急促,显见书写者当时心情之紧迫与不安。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近日长安市井间关于河西的种种甚嚣尘上的流言——“冠军侯魂归河西,阴兵夜巡玉门关”、“战神未死,隐于敦煌”。
以及,最让卫青心惊肉跳的一条——“陛下已下密旨,严查河西,凡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流言的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而陛下的反应更是异常迅速且酷烈。
卫青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饱含忧虑的“川”字。
烛光映照着他已显沧桑的脸庞,多年的戎马生涯和朝堂倾轧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疑虑如同两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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