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的落网，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朝野内外引发了远比“丰裕号”事件更为剧烈的震动。一个正五品的户部实权郎中，竟与江湖帮派勾结，贪墨漕粮、走私牟利，这已不仅仅是逆党余孽的问题，而是触及了国家赋税根本的蠹虫大案。
嘉隆帝勃然大怒，连夜下旨，将赵德明革职查办，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同时，严令靖安侯府与苏擎，以此案为突破口，彻查户部及漕运系统，务必揪出所有涉案人员。
通州别院的书房内，气氛却并未因初战告捷而轻松。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暮辰、苏晚宁和苏承毅凝重的面容。桌上摊开着从货栈搜出的账册和部分书信。
“赵德明只是个中间经手人。”沈暮辰指着账册上一处被特殊符号标记的款项，“你们看，每年漕粮折色银和夹带私货利润的大头，都流向了一个代号为‘槐荫先生’的人。赵德明自己留下的，不过十之二三。”
“‘槐荫先生’……”苏晚宁轻声重复着这个代号，前世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却依旧模糊不清。她可以肯定，前世燕绪倒台后的户部清洗中，并未出现过这个代号。
苏承毅翻看着那些书信，眉头紧锁：“这些信件往来十分谨慎，从未提及真实姓名官职，用的都是代称。赵德明在刑部大牢里也是咬死了不松口，只承认自己贪墨，对‘槐荫先生’和京城其他关联人员一概推说不知。”
“他是在保命。”沈暮辰冷声道，“他深知，承认勾结逆党是死罪，但若只认贪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不敢说出‘槐荫先生’的身份，是怕遭到灭口，也怕牵连家族。”
苏晚宁拿起一张看似是礼单的笺纸，上面罗列着一些古玩玉器，但数量和品级都远超一个五品郎中应有的交际范畴。“这些礼物，是送往京城的。接收人那里，用的也是一个代称——‘竹轩居士’。”她抬起眼，看向沈暮辰，“世子可还记得，我们之前截获的暗香阁密信中，提到过一个代号‘青鸾’的内应？”
沈暮辰眸光一凛：“你的意思是，这些代号之间，可能有关联？甚至可能指向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利益集团？”
“不无可能。”苏晚宁分析道，“燕绪的情报网‘暗香阁’，与赤焰帮的漕运走私网，看似是两个系统，但若其最终服务的，是同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主子’呢？燕绪倒台，但这个‘主子’的势力并未被完全清除，他们依然需要资金，需要情报，需要掌控诸如漕运、盐政这样的命脉行业来维持其运作和野心。”
这个推测让书房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比燕绪更加狡猾、隐藏更深的庞然大物。
“我们必须找到这些代号与现实身份的连接点。”苏晚宁坚定地说，“赵德明这里暂时难以突破，那就从别处入手。比如……这些礼物的流向。”
她指着那张礼单：“如此贵重的礼物，不可能凭空消失。无论是送入哪位官员的府邸，还是通过当铺、古玩店洗白，总会留下痕迹。还有，‘槐荫先生’收取了巨额银钱，他必然要有洗白和使用的渠道。大规模的资金流动，在钱庄会有记录。”
沈暮辰立刻领会：“我这就安排人手，秘密排查京城各大古玩店、当铺，以及与户部官员往来密切的钱庄。尤其是近期有大额异常交易的。”
苏承毅也道：“我让府中擅长追踪的暗卫，根据礼单上物品的特征，去黑市和各大府邸的采买渠道打听。”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有多股力量在悄然行动。
调查并非一帆风顺。对方显然极其谨慎，礼物大多通过多次转手，难以直接追踪到最终接收人。钱庄的记录更是纷繁复杂，涉及众多商号和私人账户，筛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日，苏承毅那边的暗卫带来了一个关键线索——礼单上的一对前朝官窑青花梅瓶，出现在了一家名为“雅集斋”的古玩店，而这家店的常客中，赫然有吏部侍郎周文甫的管家！
吏部侍郎，正三品大员，掌管官员铨选考功，权势远非赵德明一个郎中可比！
几乎同时，沈暮辰那边也从一家与江南商帮往来密切的“通汇钱庄”查到，近半年来，有几个关联账户向一个名为“南山堂”的药材铺汇入了巨额资金，而“南山堂”的东家背景成谜，但其铺面所在的地皮，却登记在周文甫一位远房族侄的名下！
“周文甫……”苏晚宁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猛地一震。前世燕绪倒台后，这位周侍郎似乎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反而在之后的几年里官运亨通，最终入阁拜相！难道他就是“槐荫先生”？或者是“竹轩居士”？
线索似乎瞬间清晰，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周文甫是文官清流领袖之一，在朝中素有“刚正”之名，与勋贵武将集团素无深交，甚至偶有龃龉。他怎么会与赤焰帮勾结？他的动机是什么？
“周文甫此人工于心计，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无铁证，动他极易引发朝局动荡。”沈暮辰语气凝重，“而且，仅凭古玩店和地皮的间接关联，根本无法给他定罪。”
苏晚宁沉思良久，缓缓道：“我们或许不必直接动他。既然怀疑是他，那就可以将他纳入我们的监视范围。重点查清，他与‘南山堂’的真实关系，以及‘南山堂’巨额资金的最终去向。还有，他与二皇子府，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另外，可以将我们查到的，关于‘雅集斋’和‘南山堂’的线索，‘不经意’地透露给冯远冯大人。三司衙门调查赵德明案，顺藤摸瓜查到这些，合情合理。由他们出面进行官方调查，比我们暗中行事更为方便，也更不易引起周文甫的警觉。”
借力打力，驱狼斗虎。在未弄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之前，将自己隐藏在幕后，无疑是更明智的选择。
一张针对可能隐藏在清流文官集团深处的巨鳄的大网，开始悄然编织。而此时的周文甫，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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