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冬,腊月将至。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将整个京城覆盖成一片白茫茫。若在往年这个时候,这般祥瑞之兆早该引得孩童欢闹、市井喧腾。
可今年的雪,却下得人心惶惶。
长街寂寂,行人敛目匆匆,连道观寺庙都香火稀寥,生怕一个不慎,便被锦衣卫或者如狼似虎的厂卫番子扣上白莲余孽的帽子,拖进那有去无回的诏狱之中。
这一个月,严邵庆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也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奸臣,无法心安理得的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推上法场,刀起头落,鲜血染红雪地,又被新雪覆盖。
严邵庆站在听雨楼窗前,望着院中积满雪的松枝,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对正在批阅文书的严世蕃开口道:
“爹,你和陆都督杀戮是否……太过了一些?如今诏狱已人满为患,每日处决者数以百计。其中大多数恐只是被愚弄的贫苦百姓,或是与白莲教有丝毫牵连的无辜者。如此牵连,有伤天和,亦非长治久安之道啊!”
正在批阅文书的严世蕃,头抬也没抬讥讽道:“天和?非常之时,就当行非常之法。白莲妖孽,勾结蠹吏,惊扰圣驾,岂能不除尽?”
严邵庆才心中揪紧,才不在乎什么白莲教不白莲教的。
严邵庆在乎的是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人里,有多少只是信了那套无生老母、弥勒降世的鬼话,无非是求个寄托、混口饭吃?真正该死的,是那些利用教众达成私欲的高层首脑!
“可这里面有多少是被裹挟的无辜百姓?这一个月因王恭厂案及白莲教案被处决、流放者,竟接近两万人之巨!赵全那些高层头目早就藏起来了,现在抓的、杀的,大多是……”
严世蕃猛地将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
“妇人之仁!庆儿,为父以为你南下历练一番,总该长些见识,没想到还是这般天真!你跟我说无辜?沾上白莲教,就没有无辜!今日放过一个,明日就可能生出十个、百个!
白莲教是甚么?是刨我大明根基的蛀虫!是意图颠覆江山社稷的逆贼!对这等魑魅魍魉,讲什么仁恕?唯有犁庭扫穴,赶尽杀绝,方能以儆效尤,震慑宵小!”
严世蕃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愈发冰冷:
“这两万人,不仅是砍给白莲教看的,更是砍给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清流、砍给天下所有心怀叵测之人看的!要让他们知道,触碰逆鳞,搅动圣怒,是何等下场!
非常之时,就要用重典,这道理你不会不懂!陛下要的是交代,是绝对的安全!陆炳做得对,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这,才是政治!”
严邵庆看着父亲冷酷的侧脸,知道再劝无用。劝不动父亲,更影响不了铁血手段的陆炳。
严邵庆只能将所有的怒火和精力,都倾注到追捕罪魁祸首,白莲教北直隶大头目赵全之上!唯有抓住这个掀起谋逆大案、却让无数小人物付出生命代价的元凶,方能稍解心头之恨,也才对得起那些枉死的冤魂。
北镇抚司对严邵庆的到来可是非常欢迎的,这不仅是因为严邵庆是陆都督的女婿,更是因为这个小严大人在查案方面上也有很有一套,屡有奇策。
严邵庆拉着陆彩,凭借前世零碎的记忆和公安纪录片里看来的侧写知识,仔细的分析赵全的性格、可能藏匿的地点、行为模式。
严邵庆在陆炳的默许下,通过陆彩,将这些信息和要求下达给参与搜捕的锦衣卫:
“重点排查南城、西城鱼龙混杂的坊市,特别是火灾后涌入难民的区域、车马店、香烛纸码铺乃至一些不起眼的道观!注意观察购买大量干粮、询问北行路线的可疑人员!”
一张无形的、带着超前思维的大网,以锦衣卫的力量为依托,悄然撒向京城各个角落。
更绝得是,严邵庆还教会了锦衣卫的画师用木炭素描,根据白莲教香主的描述,将赵全通缉画像更加立体的呈现出来。通过发布海捕文书,悬赏提到最高!同时让全城的乞丐、混混、更夫都变成眼线!”
当一张张惟妙惟肖的炭笔画像贴遍大街小巷,高额的赏格让整个京城的地下世界都躁动起来。
缇骑番子依据严邵庆提供的侧写,一次次突击检查,端掉了白莲教好几个秘密窝点,虽未抓住赵全,却也将他逼得如同丧家之犬,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藏身于南城一处暗娼馆密室的赵全,感觉就像一只被堵在洞里的老鼠。他刚刚收到心腹冒死传来的消息,又一个秘密联络点被锦衣卫精准捣毁,几乎没留任何反应时间。
“佛母,外面风声太紧了!锦衣卫那帮鹰犬,邪了门了!像是长了狗鼻子,专往咱们的藏身地嗅!那张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跟他娘的通真术似的,跟您起码有七分像!连您左眉梢那颗小痣都点出来了!”
赵全的其中一个手下心有余悸地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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