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幽微,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守陵义役队员最敏感的神经。
一夜之间,新的流言如阴湿的苔藓,沿着铁路的枕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昨晚守碑的人,听见碑底下有哭声!”
“何止是哭声!我二舅家的侄子,起夜放水,亲眼看见几个穿着工服的黑影,沿着铁道,直挺挺地往南走,脚不沾地!”
“南边?那不是京城的方向吗?这是……这是要回乡索命啊!”
恐慌比前一次来得更加凶猛,因为它裹上了一层“思乡”的悲情外衣。
前一次是“怨灵”,是凶恶的;这一次,却是“游魂”,是可怜的。
而可怜,往往比凶恶更能引发普通百姓的恐惧与退避。
后果立竿见影。
原本已经开始恢复正常运输的数个归附村落,一夜之间,再次停摆。
更骇人的是,一支从矿区紧急送往新启城救治的伤员队伍,竟被拦在了一个村口。
村里的老者拄着拐杖,带着全村老少跪在路中央,涕泪横流:“军爷,行行好吧!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咱们村的祖坟。这车队一过,惊扰了英灵,他们要是回不了家,就只能在我们这儿打转,我们……我们担待不起啊!”
车上,伤员的呻吟声渐渐微弱,血,正一点点浸透绷带。
消息传回王府,议事厅的气氛比上一次掘坟事件时还要凝重百倍。
“混账!”沉山双目赤红,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代表村落的木块都跳了起来,“这是在谋杀!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流言,他们竟然敢拦阻救治伤员的军车!”
“拦不住的。”温知语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她面前摊开着一本连夜翻阅的、书页泛黄的古籍——《葬仪禁典》。
她指着其中一段关于“鬼行道”的记载,轻声道:“边地巫俗认为,大规模的迁坟,或是断了香火的孤魂,最容易形成‘鬼行道’。魂魄无所依凭,就会沿着生前最熟悉的路径游荡。核心在于‘无后则魂不宁’。敌人这一次,打的不是‘怨’,而是‘怜’。百姓们怕的不是鬼,而是怕自己,变成了让那些可怜的孤魂回不了家的罪人。”
“无后……”铁账房周七猛地抬头,他迅速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抽出一本册子,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过,“殿下,我这里有份殉职匠人的遗愿记录。其中,有八十七位孤身无后的匠人,临终前都留下了相似的遗愿——‘愿骨灰撒于所建之路,与桥同在,与路共存’。只是因为没有亲属执行,他们的骨灰坛,目前都暂存在工务厅的密窖里。”
周七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殿下,既然症结在于‘孤魂无依’,我们何不就给他们一个‘依’?我建议,立刻择取其中一位无人认领的匠人骨灰,试行‘归道葬’!将其骨灰,按照他的遗愿,混入新一批高标号水泥中,用于浇筑下一座铁路桥的桥墩!我们不但要做,还要大张旗舍地做!这既是遵循遗志,也是从根本上破除‘孤坟招怨’的说法!他们的归宿,不是坟墓,而是这通天彻地的大道本身!”
“不够。”温知语接过了话头,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只是我们做,百姓还是会觉得那是我们在‘处置’尸骨。必须赋予生者参与感。我建议,从所有殉职者家属中,公开遴选出德高望重的代表,组成‘归道仪典监督团’。从骨灰出窖、研磨、混合到最终浇筑,让他们全程监督,亲手参与!让活人,来为死者证明,他们的归宿,是荣耀,而非孤寂!”
就在此时,苏月见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她的出现,像一阵拂过冰面的冷风。
“散布‘亡魂南行’谣言的源头,已经查明。”她的声音永远那么平铺直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是城东驿站两名因偷窃马料被开除的马夫。有人向他们许诺,只要能在清明祭典后,成功搅乱民心,便可让他们远走高飞,并在南方老家,获得良田十亩。”
“又是东宫的把戏?”沉山怒道。
“是,也不是。”苏月见递上一份卷宗,“许诺他们的是太子门客,但执行的,却是本地一些被打压的旧士族。我没有动他们。”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外情司的干员已经伪装成南下处理祖产的地契中介,主动接触了那两个马夫。我们‘帮’他们伪造了一份‘受赠文书’,上面盖着伪造的京城户部官印,看上去天衣无缝。”
“昨天下午,那两人在酒馆里得意忘形,当众炫耀新得的地契。我的人‘恰好’路过,以‘官印形制有误’为由提出质疑,并当场出示了真正的户部官印拓本进行比对。真伪立判,那两人瞬间成了过街老鼠。”
苏月见的叙述平静得像在说天气:“都不用我们动手,那些刚刚还对‘亡魂南行’深信不疑的村民,在发现自己被两个骗子耍了之后,愤怒地将他们驱逐出了北境。民心,有时候比刀剑更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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