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铜铃还在响,夜风裹着松枝的清苦气息钻进雕花窗棂。
夏启话音未落,温知语已快步上前,指尖抵着眉心在青砖地上来回走了两步,案几上的烛火被她带起的风撩得忽明忽暗:“陛下要的是‘医理’,可这天下哪有单纯的医理?”她忽然停步转身,眼尾微挑,“他点名‘勿带文书、勿涉朝政’,分明是怕被东宫耳目抓了把柄——但敢在病中冒险见你,说明已将你视作最后一根救命绳。”
她伸手从袖中抖出个檀木匣,掀开时“咔嗒”一声脆响,露出枚刻着云纹的铜尺和一本边角起毛的旧书:“脉象铜尺是北境工坊用精钢薄片锻的,刻度能记下脉搏震动的深浅缓急;验方辑录里夹着我们这月统计的三十七个村庄心悸病案,用红蓝笔标了地域分布。”她指尖划过铜尺边缘极细的刻痕,“这些东西看着像民间偏方,实则是用你教的‘数据推演法’算出来的——陛下若问,你便说‘天下病脉相通,治国如治人’。”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竹片相击的轻响。
苏月见倚着门框,手中捏着卷泛黄的名录,袖口沾着星点墨迹:“东宫的人动得比我们快。”她扬了扬名录,“近三日有两个太监总往偏殿跑,袖口染的是松烟墨——影宦,专门替太子传话的。”她转身从腰间解下个青瓷小瓶,倒出些淡金色粉末撒进香炉:“这是宁神香,掺在总管必经的廊柱香炉里,闻多了人就松快,容易漏话。”又朝阿离招招手,“明日卯时,你扮作洒扫宫女在寝宫外候着,等总管出来就说‘弟弟心悸多年’——他若问起,你便提‘七皇子的验方辑录’。”
阿离本缩在廊角,闻言眼睛一亮,蹦跳着过来接过药瓶:“阿姐放心,奴婢定把话传得比春燕衔泥还准!”她歪头看夏启,发辫上的红绳晃了晃,“殿下要带的药匣,山叔说已经查过三遍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沉山。
这位曾在北境砍过三十个蛮族首级的铁汉正半蹲着,布满老茧的手抚过檀木药匣的铜锁,指节叩了叩匣身:“没藏金属,没混药粉,连夹层都拿薄铁片敲过——但”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这宫里的刀,不在匣里,在人心。陛下若问起边军调动、藩王割据,答则越界,不答则失机。”
夏启伸手按住药匣,从袖中摸出个拇指粗的木筒,一端蒙着薄兽皮。
他将木筒抵在自己心口,又转向沉山:“山叔,你听。”
沉山愣了愣,俯身把耳朵贴在木筒另一端。
烛火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像春溪破冰,像战鼓轻擂,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这是听诊筒。”夏启抽回木筒,指节轻敲蒙皮的一端,“我会告诉陛下,他的病在脉,更在气。心脉堵了,扎几针能通;可人心堵了——”他目光扫过众人,“得用新方子。”
议事厅的门忽然被推开条缝,周七抱着一摞密报挤进来,发顶沾着碎纸片:“启禀殿下,昨夜陇西方向有信鸽——”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低头快速翻了翻最上面那张纸,指尖在某行字上停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把密报摞齐。
夏启看在眼里,却没追问。
他伸手拢了拢衣襟,烛火在他眼底映出两点金芒:“去把药匣收了。”他对沉山说,又转向苏月见,“香要在卯时三刻烧,别让东宫的人抢了先。”最后看向温知语,“验方辑录的红蓝标记,再对一遍。”
众人应下,各自散去。
阿离抱着药瓶蹦跳着往廊外跑,发辫上的红绳在夜色里晃成一点火星;沉山扛着药匣大步离开,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像战鼓闷响;苏月见捏着名录回了西厢房,窗纸上映出她伏案书写的影子。
周七抱着密报站在原地,目光在夏启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说话,转身往书斋去了。
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掠过门槛时,有半片碎纸片从密报里滑落,飘在青砖地上,隐约可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边军”二字。
夏启弯腰捡起那片纸,放在烛火上。
火苗舔过纸角,“边军”二字先卷了边,接着腾起一点火星,消失在夜色里。
他抬头望向宫城方向,那里的灯火像缀在天幕上的星子,明明灭灭,却终有一颗,要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候,亮得比所有星子都灼目。
书斋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周七捏着半片烧焦的密文残页,指节因用力泛白。
案头摆着三盏铜灯,最中间那盏罩着黑纱——这是他独创的“透光破译法”,密信上的隐墨在弱光下会显露出第二行字迹。
昨夜那只从陇西飞回的灰羽信鸽,脚环里缠着的不是一封,是两封叠写的密报。
“太子调的不是边军。”他突然出声,声音在空荡的书斋里撞出回音。
笔架上的狼毫被惊得轻颤,墨汁在砚台里荡开涟漪。
第二封密文的字迹比第一封更浅,却更刺目:“粮队”二字下画着三道横线,那是太子暗卫的标记——三千陇西骑军裹在运粮车里,正沿着汾水支流往南,绕过了所有主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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