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大厅的蒸汽阀发出悠长的嗡鸣,蓝色晶体的幽光随着管网加压的节奏明灭,像巨兽恢复了心跳。
夏启背着手站在控制台下,听着金属管道里传来的细微震颤,指节在腰间握成拳——方才那指针回落的弧度,与他昨夜在沙盘上推演的分毫不差。
温参议。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操作台上的羊皮卷哗哗作响。
温知语抱着一摞牛皮纸记录从螺旋梯下来,发间玉簪碰出清脆的响:三日份的熔炉区进出记录,连送夜香的老周头都记了七次。她将记录摊开,墨迹未干的字迹还带着松烟墨的腥气,您要的指纹泥板,陶工连夜烧了五十块,现在正让工匠们按模子按手印——
不够。夏启指尖叩在丙时三刻,锻铁坊王二牛的记录上,墨迹被叩出个浅坑,从今夜起,每个班次换班时,泥板要在我书房过目。他抬眼时瞳孔里映着晶光,他们敢炸我的心脉,就得知道,我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钢轨和火药。
温知语的笔尖在记录边缘划下一道细线:明白。她将泥板举到眼前,新烧的陶土还带着余温,这法子能防替身,但防不住......
防不住的是人心。夏启打断她,手指摩挲着控制台上的铜锁,所以得让他们知道,炸了熔炉的代价,比死还难受。
工政司后堂的炭盆噼啪作响,吴先生的老花镜蒙着层薄雾。
他跪在青石板上,十七本账册像被风吹乱的蝶,散了满地。
最上面那本《炭料采买簿》的夹层里,一行极小的朱批刺得他老眼生疼:丙三井夜班减半,听令而动。
这......这是我上个月批的炭量。吴先生的手攥着账册边角,指甲盖都泛了白,可这字......他颤抖着摸出怀里的私印,比对朱批上的笔锋,我批注时总爱把字最后一横拖长,这......这竟跟真的一样!
温知语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手中放大镜的铜圈压在朱批上:影摹墨。她的声音像浸了冰,先用薄纸蒙在您平日批注上描摹,再用掺了明胶的墨拓印。
能仿到这地步......她抬眼看向夏启,至少观察了三个月。
夏启倚在门框上,靴跟碾碎了片落在地的账页。
他望着吴先生灰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三日前这老头还蹲在灶房,用算盘珠子教小工算粮耗——原来最信任的人身边,早爬进了吃心的虫。
把这账册锁进铁箱。他弯腰捡起本《矿石进出录》,封皮上还沾着吴先生的茶渍,从今日起,所有旧账过三遍,新账用复写纸。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压舱石,告诉工匠们,报假数的,手废;改账的,心废。
雪夜的工政司档案库飘着松烟味。
苏月见背对着门,发簪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她取下那枚细如麦芒的银簪,轻轻一掰,一截蜡丸地落进炭盆。
火焰舔过蜡层,露出里面半片染着西秦宫印的绢帛——那是她最后一道传信密令。
的一声,绢帛烧成黑蝴蝶。
苏月见望着灰烬,突然想起前日在市集闻到的糖饼香。
那是夏启让人新制的玫瑰糖馅,甜得她躲在街角吃了三块,连软剑鞘上都沾着糖渣。
她裹紧斗篷往城外走时,靴底碾碎的雪粒发出细碎的响。
B7检修井的井沿结着冰,她蹲下身,借着月光看见雪地上一串几乎被风扫平的足迹——前掌着力轻,脚跟压得深,正是那日阿铁追的手下的步幅。
但这串更轻,像猫科动物捕猎时的落足。
苏月见摸出软剑,剑鞘在井壁上划出极细的划痕。
她站起身时,雪花落进领口,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划痕,既是给夏启的标记,也是给她自己的。
观象台的铜鹤灯又晃了晃。
夏启站在星图前,指尖停在红点上。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温知语。他转身时,披风扫过案头的泥板,去把沉山和阿铁叫来。他望着窗外的雪幕,嘴角扯出个冷冽的笑,该让某些人,尝尝火烤雪的滋味了。观象台的铜鹤灯在穿堂风里晃得更急,灯油泼在青铜鹤喙上,滋滋冒着青烟。
夏启指尖叩了叩星图案几案,沉山和阿铁的脚步声便顺着螺旋梯撞了上来——沉山的皮靴踏得木阶咚咚响,阿铁则像团静默的黑炭,靴底沾着的雪水在台阶上洇出湿痕。
夏启扯了扯披风,目光扫过两人:沉山腰间的狼首刀绷着油皮,阿铁怀里还抱着那支擦得锃亮的喷火铳,枪管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这小子定是在冰天雪地里擦了半宿。明日寅时,押一车恒温锻压舱核心模块去南郡。他屈指敲了敲案上蒙着红布的木匣,但车上装的,是温参议让人用陶土糊的假模子。
沉山浓眉一挑,狼首刀的刀镡在掌心硌出红印:诱蛇出洞?
蛇在暗处吐信子太久了。夏启扯下红布,假模子表面还沾着未擦净的陶釉,他们能炸熔炉,能仿吴先生的笔迹,说明在启阳埋了根刺。他指节抵着假模子的弧度,这刺得拔,但得让蛇自己拱出来咬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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