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的马蹄声撞碎了天堑谷的夜。
夏启指尖掐进密报边缘,封皮上“查封”二字被月光浸得发蓝,像根淬毒的针直扎进眼底。
他突然笑了,笑得喉结发颤——昨日孙记票号的公子砸路未成,今日就有人急着动他的工匠。
“备马。”他将密报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转身时带翻了案上的铜烛台,火星溅在未干的精钢锻造图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陈老参追出来时,只看见他的玄色披风在谷口猎猎翻卷,马蹄声裹着山风,眨眼就没进了夜色里。
启阳寨的黎明来得格外迟。
裴元昭站在铁坊门前,官靴碾过地上未收的铁屑。
他攥着户部发来的密札,纸角被冷汗洇得发皱——“林九娘私藏火药配方,恐通北狄”。
可眼前这铁坊他昨日刚看过:十座高炉整整齐齐排着,墙上挂的是《百炼钢火候要诀》,案头堆着《铸锅七法》,哪有半点火药踪迹?
“大人!”随行的典史扯了扯他的衣袖,“再拖下去,百姓要围过来了。”
裴元昭抬头,果然看见铁坊外挤了百来号人,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提着菜篮的妇人,连总在晒谷场打盹的刘瘸子都杵着拐杖来了。
人群里有人喊:“林主管前日还帮我修犁头!”“九娘姑娘教我家小子认铁谱呢!”
他喉头发紧,握紧腰间的象牙朝笏——这是今晨离京时,恩师特意塞给他的。
“北境不稳,你且做个样子。”恩师的话还在耳边,可当林九娘被推出来时,他还是晃了神。
那姑娘本就瘦,今日更像片被风卷的杨叶。
她素色短打沾着炉灰,发辫散了半缕垂在肩头,看见裴元昭时突然笑了:“大人要查火药,不妨去孙记票号后院。上月他们的运粮车,车轴里塞的可不是麦种。”
“放肆!”典史挥着水火棍要打,被裴元昭抬手拦住。
林九娘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最前排的小石头身上——那是夏启的戍卫队长,此刻正攥着腰间的短刀,指节发白。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九娘姐!”人群里爆发出惊呼。
两个小工要冲过来,被戍卫用长矛拦住。
林九娘借势踉跄两步,指甲深深掐进小石头手背。
等被推进囚车时,她袖口滑出片染血的碎布——那是她咬破手指,在牢房墙上写的“勿救”。
夏启赶到时,囚车刚驶进临时牢房。
他站在街角酒肆二楼,望着铁坊门口贴着的封条被风掀起一角,喉结动了动。
身后传来温知语的声音:“殿下,所有工程都停了。铁匠铺的炉火熄了,粮市的米袋封了,连孩子们的识字班都散了。”
“好。”夏启摸出腰间的玉牌,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他们要的是杀鸡儆猴,我便让这鸡死得惊天动地。”他转身时,窗纸被风掀起,露出楼下三个抱着陶罐的老妇——那是去铁坊讨新锅的,此刻正蹲在封条前抹眼泪。
三日后的午时,荒岭屯的老妇跪到了巡查使行辕门前。
她的灰布裙沾着草屑,怀里的陶罐裂成三瓣,用麻绳捆着。
“我孙儿昨儿喝凉粥,肚子疼得直打滚。”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泥,“九娘姑娘说,新铸的锅能熬出黏糊糊的粥……”
行辕台阶上,裴元昭的官服被冷汗浸透。
他刚要上前搀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是个青年抱着具孩童尸体,那孩子的小脸冻得青紫,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锅巴。
“大人查铁,我们没锅;大人查匠,我们没饭。”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瞬间炸开一片哭嚎。
有妇人扯着他的官袍下摆:“我家男人修官道摔断了腿,就指望新铁锅卖点山货换药!”有老汉举着碎锅片:“这锅跟了我三十年,如今连补都没人会!”
裴元昭退到门柱边,后背抵着冰凉的朱漆。
他望着远处冒烟的铁坊——那本该是北境最旺的炉火,此刻却像座死火山。
怀里的密札突然烫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夏启让人送来的《告北境百姓书》,墨迹未干:“自今日起,启阳寨不铸铁、不修犁、不补锅,直至我匠归来。”
暮色降临时,老妇被劝回了屯里。
裴元昭站在廊下,看着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地平线。
突然,街角传来唢呐声——是送葬队伍,白幡在风里晃得人眼晕。
打头的青年裹着孝衣,腰间别着根哭丧棒,可裴元昭分明看见,那棍子的竹节里,露出半截冷森森的钢刃。
他打了个寒颤,转身要喊守卫,却见那队伍已经拐进了巷口。
月光漫上来,照见送葬队伍的棺材上,落着只黑色的乌鸦,正对着临时牢房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过,送葬队伍的白幡就扫过了临时牢房的砖墙角。
小石头裹在孝衣里的后背沁出冷汗,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腰间的哭丧棒——竹节里那截精钢刃硌得肋骨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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