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启阳寨比年节还热闹。
晨雾未散时,校场四周已挤满了人。
裹着粗布棉袄的农夫踮脚张望,铁匠铺的学徒扛着铁砧当垫脚,连隔壁屯的老妇都抱着孙儿,挤在最前排——他们听说七皇子要当众“变戏法”,把泥巴变成石头,把沙子吹成水晶。
夏启站在新搭的木台上,皮靴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水泥桶。
桶里灰黑的浆糊还泛着热气,他望着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蹲在雪地里画防线时,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畏怯;如今他们眼里有光,像刚烧着的柴火,“噼啪”直响。
“都靠前些。”他提高声音,指节叩了叩木桶,“这不是戏法,是道理——水和泥拌上烧透的石灰石,能比青石板还硬。”说着抄起木铲,将水泥浆倒进预先支好的木模里。
几个工匠立刻上前,用铁抹子反复压平表面。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昨天还软塌塌的泥浆,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
最前排的老猎户伸手戳了戳,指尖被硌得生疼,惊得缩回手:“七殿下,这……这比咱们垒的石墙还瓷实?”
“开春修桥就用这个。”夏启弯腰抓起一把水泥粉,任粉末从指缝漏下,“雨水泡不化,冻裂不了,能撑五十年。”他余光瞥见右侧人群自动让出条道——苏月见来了。
她换了身启阳工坊特有的灰布袍,腰间别着铜哨和羊皮笔记,发尾用根麻绳随意扎着。
经过几个月的日晒,原本苍白的脸添了层健康的麦色,却更衬得眼睛亮得惊人。
“今日第二桩。”夏启冲她颔首,“苏参议讲火药。”
台下霎时静了半拍。
有人认出这是从前跟着商队的冷脸护卫,交头接耳声像炸开的蜂群:“那不是总挎着剑的女娃?”“听说前儿还在帮阿婆修灶台……”
苏月见走上前,指尖轻轻抚过台前的铜火药罐。
她能感觉到腰间那枚狼首铜牌在发烫——昨夜夏启把它还回来了,说“留着做个念想”。
此刻她望着台下几十双不带敌意的眼睛,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西秦密训营,教官用刀尖挑着她的下巴说:“你的命是玄鸢的,活要毁城,死要成灰。”
“我曾奉命毁城。”她开口,声音比以往清亮,“在甘州,我往井里投过毒;在雁门,我烧过粮栈。”台下泛起骚动,她却笑了,“但现在,我想学怎么建城。”
人群安静了。
老猎户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突然大声问:“那火药……能护城不?”
“能。”苏月见掀开桌上的油布,露出一排黑陶罐,“这是震山雷,填的是改良火药。”她抽出根铜签子,在罐口划了道:“点火前要刮净引信,存的时候不能挨着灶火——”她抬眼扫过台下,目光落在几个跃跃欲试的小铁匠脸上,“想学的,晌午来工坊,我教。”
掌声像滚雷般炸响。
夏启望着她被人群围住的背影,喉间泛起暖意——这姑娘昨天还在躲他的视线,今天就能站在台上说“我想学建城”。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牌,突然听见门房的吆喝:“老驼爷求见!”
老驼爷的骆驼皮帽上沾着雪渣,手里攥着块油布包,指节青得发紫。
他一进偏厅就跪下,油布“啪”地砸在青砖上:“殿下,老驼对不住您……”
夏启弯腰扶他,触到老人手背的老茧像砂纸:“慢慢说。”
油布层层剥开,露出半张烧焦的密信。
字迹浸了水,却还能辨认:“准许调动‘黑翎骑’三千,配合‘玄鸢’里应外合,务必焚毁敌军工坊,迟则生变。”落款日期是五天前。
“这是西秦边将的回信。”老驼爷喉头滚动,“我替商队跑了二十年北道,早年间给玄鸢传过信……昨儿收拾货箱时翻着的。”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红了,“本想连夜送来,可我绕着新盖的屋转了三圈——孩子们在窗台上晾着糖霜山楂,灶房飘着小米粥香……”他重重捶了下胸口,“老驼活了六十岁,头回知道,原来‘安稳’是甜的。”
夏启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
西秦要动手了,比他预计的还快三天。
他盯着老人眼角的泪,突然想起初见时老驼爷缩在草垛里,说“这鬼地方,连马都啃不了草根”。
现在他说“安稳是甜的”——这比千军万马更让他心热。
“您救了五百条命。”他将密信小心收进木匣,“从今天起,启阳寨的粥棚,您能喝到咽气那天。”
老驼爷走后,夏启在议事厅的火盆前站了半柱香。
炭火烧得噼啪响,映得墙上的北境地图泛红。
小石头抱着刀站在门口,喉结动了动:“殿下,要调戍卫营吗?”
“不调。”夏启转身,指尖戳在西秦边界的“青石峡”上,“传我的令:小石头带二十个精壮,扮成流民混进西境,见人就说‘启阳寨联合北蛮,要抄西秦后路’。”他又指向铁坊方向,“让阿秃儿把震山雷的火药减一半,掺劣质硫磺——炸不响,但得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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