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嘴角非常缓慢地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笑容苍白而脆弱。“我知道……你们是骗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异常平静,没有抱怨,只是一种陈述,“我知道我身体……是什么样子。没关系的……”他顿了顿,灰白色的眼眸转向两人,里面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疼的、过早成熟的认命,以及一丝对朋友们笨拙安慰的感激。“我听照顾我的老嬷嬷说,人死了……只是睡沉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醒着……其实更累。能好好睡一觉……其实也不错。”他甚至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却让听到的人更觉心酸。
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看着两位新朋友,眼中泛起一点点微弱的光彩:“对了,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们……就感觉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再看我们名字……都是‘迪’开头,我们应该都是同一个‘三月小元年’出生的吧?真的很有缘分……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是兄弟呢……可惜,我这辈子……没有兄弟。”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深深的向往。
(*三月小元年:按照天上三个月亮每三年完成一次特定汇聚的天文历法周期来纪年的一种古老方式。后来虽然采用了人类传来的“百年一纪”等更简便的纪年法,但这种源自本土天象的历法依旧被许多老派兽人铭记和使用。)
“我们现在就可以做兄弟!”迪安立刻说道,他似乎被迪尔话语中深深的孤独所触动,不想再沉浸在那无力改变的悲伤氛围里。他走到墙边那架看起来轻便精致的轮椅后面,双手握住推手:“别老躺着了!我们到后院走走吧?阳光挺好的,我来推你,我们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兄弟就该一起玩!”
迪尔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窗户,渴望地投向围墙外更远的地方,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后院……小院的风景,我看了好久,每一块石头我都认识了……我们能不能……出去?就去外面,就去城里的街道上看看就好?我想看城中的广场……听说现在春天到了,广场旁边的花田里……会有很多蝴蝶在飞吗?它们……是什么颜色的?”他的想象似乎都有些匮乏,可见被禁锢之久。
“可是……可是……”迪安顿时陷入了两难,爪子紧紧抓着轮椅推手,指节有些发白。他当然想满足朋友的愿望,但他不知道这样贸然带迪尔出去是否被允许,艾伯特医生没明确说过。更重要的是,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却也充满了喧嚣、灰尘和不可预知的情况,对迪尔如此虚弱的身体会不会造成危害?他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就在这时,大门外隐约传来了仆从略显惊喜和提高音调的声音,像是刻意要让里面听见:“老爷!您回来了!”
卧室内的三人同时一怔,所有的对话和思绪瞬间中断,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方向,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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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只高大的灰色蜥蜴兽人走了进来。他身形高挑瘦削,却自带一种沉凝的气场,披着一件用料考究、绣着暗纹的深紫色长袍。与迪尔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祖母绿宝石,锐利、冰冷、通透,却毫无温度可言。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器,快速在屋内扫过,在迪亚和迪安身上一掠而过,几乎没有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最后定格在迪尔身上。那目光深邃,却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半分温度,没有久别重逢父亲应有的喜悦,也没有对儿子明显加剧的病情的担忧,只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审视和评估。
“父亲……”迪尔小声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本能的怯意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仿佛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陌生长老。
灰色的蜥蜴——淼苍勒诉——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他的声音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谢谢你们来看迪尔。”他的语句是感谢,语调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是,”他没有任何过渡,直接切入了目的,“我现在有话要对迪尔说。可不可以请你们先回去,改天再来陪迪尔呢?”这不是商量,而是礼貌却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好的,淼苍叔叔。”迪安只觉得这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这对父子间互动的那种冰冷和距离感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迪亚的衣襟。迪亚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狼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尾巴低垂。
两人几乎是如蒙大赦般,又带着一丝对迪尔的不舍和担忧,匆匆对着迪尔的方向摆了摆手(迪尔也对他们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华丽却让人喘不过气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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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人来人往、充满生活气息的大街上,温暖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车马声才让他们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刚才宅邸里的压抑感被迅速冲淡。两人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开始嘀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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