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顾长庚漆黑如玉的眼底掠过一抹了然之色。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石料之事,容后再说吧。”
众人皆是愕然,不解地望向他。
“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动工,与天争时!厉铮、陶闯,你二人即刻带人按方才议定的法子,先开挖地基轮廓和排水沟渠。二十间兵舍、三间浴室、两间厕所,一间都不能少。否则一步慢,则步步慢。”
顾长庚的神色不变分毫,“至于石料的事,则交给四夫人来办。我们先得攻克地基这道难关,不能因为未知的石料,耽误了眼前的工期。”
这番话句句在理,瞬间让沸腾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侯爷说得对,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陆白榆眸光一闪,抬眼朝顾长庚看去,恰好与他的目光在半空撞个正着。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时间紧迫,侯爷,咱们得规划一下这几日的章程。譬如这地基何时挖好?基石何时垒砌完毕?”
阳光落在顾长庚清俊的脸上,他于轮椅上端坐如松,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人群,
“天道夺我们三日,我们便与天争这一日。脚下是冻土,头顶是苍天,身后是亟待安身的妇孺。告诉我,日落之前,啃不啃得下这二十五间地基?”
“啃得下!”
众人交织的吼声汇成一股灼热的气浪,冲散了雪后清晨的料峭寒意。
顾长庚:“动工!”
精铁镐头落下,崩开带着冰碴的土块,脆响在空地上此起彼伏。
三组人合力扛起撞木,包裹铁皮的顶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冻土,“嘭、嘭”的闷响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麻。
裂开的冻土块被铁锨奋力撬起,带着融化的雪水,沉甸甸地砸进藤筐。
队列里无人说话,只有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着嘶哑滚烫的号子:“嘿——哟,嘿——哟!”
一声声,像是要把这冻结的大地彻底唤醒。
日头升至中天,汉子们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内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风一吹便泛起凉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宋月芹领着一众女眷,挎着沉甸甸的食盒,抬着热气蒸腾的木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泥泞的雪地赶来。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裙摆上沾了些泥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却丝毫不显狼狈。
“弟兄们,歇歇手,趁热吃口饭吧。”
食盒掀开,白胖的蒸饺褶子精巧,透着温润的光;包子皮薄透油,隐约能看见内里诱人的馅料;黏稠软糯的栗米粥配上炒得脆生生的豆芽菜,香气混着热气,瞬间勾得人饥肠辘辘。
一个年轻的太学生放下镐头,用冻得通红的手抓起一个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滚烫的肉汁瞬间在舌尖化开,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囫囵着咽下,对身旁的锦衣卫含糊地感叹道:“活过来了......”
那锦衣卫顾不上说话,只沉默地拿起陶碗,大口喝着粥,额角的汗混着脸上的泥水滑落,在下巴凝成水珠,滴进碗里。
女眷们提着木桶,挨个给空碗里添粥。
宋月芹走到一个锦衣卫身边,见他脸上汗泥混杂,糊成了花脸,却依旧咧着嘴笑,便拿起搭在手臂上的干净布巾递了过去,声音温和,
“慢点吃,莫要呛着。营里还烧着热水,等你们收工了,正好烫脚解乏,也好暖暖身子。”
那锦衣卫接过布巾,胡乱抹了把脸,嘿嘿笑着点头道:“多谢嫂......多谢二夫人,有你这口热饭,浑身都有劲了。”
风卷残云。
不过一刻钟,食盒便彻底空了。
女眷们麻利地收拾着碗筷,男人们歇了口气,脸上的疲惫已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干劲,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向那片冻土。
下半日的阳光愈发炽烈,场面也愈发狂放。
夯土的汉子们索性赤了精壮的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密布,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
沉重的石夯被抡出呼啸的风声,沉沉地砸下。
运土的人们脚步如飞,沉重的藤筐在泥泞中踏出一条条坚实的路径。
暮色四合时,地基已挖至丈许深,黄土夯实的槽壁在残阳下泛着沉厚的土黄。
顾长庚抬眼望向槽底,沉声道:“点火。”
话音未落,早已待命的众人扛着干透的松柴、柏木,顺着木梯滑入槽底,将柴火交错码成方格,又在缝隙间铺撒乌黑的煤炭。
随后顾长庚将裹了松脂的火把掷入槽底,松脂遇火即燃,火星骤然炸开。
噼啪声中,火焰顺着柴火迅速蔓延,橘红色的火舌蹿起数尺高。
煤炭被引燃后,透出暗红的光,浓烟裹挟着草木灰与煤烟升腾而起,被晚风推着缓缓流动,将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也染成了昏黄。
冲天的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滚烫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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