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晋舟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顾长庚清澈坦荡的眼睛里没有嘲讽，也没有逼迫，“大敌当前，一切个人恩怨都可以先抛在一边。你说对吗，晋舟。”
段晋舟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迈步走到顾长庚身边，抬手指向西南角的豁口，
“侯爷，堡门加固是首要，但西南角那段坍塌的墙体，仅用木板堵不住。西戎人惯会派轻兵钻缝隙，得用荆棘和拒马临时堵塞，再浇上些煤油，若敌军想拆，咱们还能点火阻拦。”
周凛皱着眉头插嘴道：“可咱们哪来的拒马？”
“可以拆堡内的旧床架，把床腿削尖了绑成三角架，就是现成的拒马。”段晋舟语速极快，又指向东面的矮墙，
“忠伯说的没错，矮墙下的缓坡是隐患，应即刻挖掘陷坑，坑底埋上削尖的木桩，坑口铺上茅草和浮土。敌军冲锋时看不清，定会踩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座残破的望楼上，
“还有，堡内最高的望楼必须修好，派最好的弓箭手上去。不仅为了射杀靠近的敌军，更重要的是了望。西戎人若调兵包抄，或是准备攻城器械，都得第一时间察觉，咱们才能早做应对。”
“就按段公子说的办。”顾长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当即拍板道，
“王爷，你安排人拆床架做拒马；周指挥使，挖陷坑和修望楼的事便交给你们锦衣卫了。”
“是！”众人齐声应下，虽仍有人看段晋舟的眼神带着隔阂，但军令如山，没人再迟疑，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萧景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从前他只以为段家最会打仗的是段溯，其次便是段家长子段晋山。
没想到这个书生模样的段晋舟才是没被人发掘的璞玉。
顾家丢了这个赘婿，简直是丢了个大宝贝啊！
夕阳的余辉染红天空时，陆白榆带人搬来了一个东西。
“大伯，这几日你要指挥作战，没有代步的工具便无法兼顾全局。”
陆白榆示意忠伯将东西放下，掀开粗布，露出下面一张结构精巧的轮椅。
轮椅由黄花梨制成，线条简洁流畅，整体榫卯结构，关键部位用青铜件加固。
两侧的大木轮旁，装有黄铜打造的棘轮和调节杆，连接处采用了巧妙的卡扣设计，需要时可以用单手快速打开，方便临时调整或收纳搬运。
“这是我在墨尘大师那花重金买的轮椅，又请大师连夜加固改造了一下，你试试看，满不满意？”
见状，众人皆是一愣，只觉得这轮椅看起来精巧不凡。
唯有顾长庚，目光落在轮椅扶手一处不甚起眼的旧痕上时，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陆白榆做了些新奇的改造，甚至连忠伯都没能看出这轮椅的来历，可他却知道，这正是他在京中时惯用的那一辆。
他抬眸看向陆白榆，发现她黑亮的眼睛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显然是昨夜不眠不休的结果。
心中好似涌起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四弟妹有心了。”
顾长庚尝试着转动轮椅，发现它异常轻便灵活，只需借助大轮外侧的手环，就能像划船一样驱动轮椅平稳前进。
想转弯就只拉一边，下坡时它自己还会卡住防止后溜，非常安全省力，甚至还能独自越过一些低矮的门槛。
顾长庚眼眸都亮了几分，“这轮椅设计精妙，坐垫也比从前舒适了许多，简直是巧思之作。”
“这座垫分为三层，最下面是竹编的，方便透气；中间填充了蚕丝，蓬松柔软；最上面是鞣制的鹿皮，为的就是让大伯坐起来舒适。”
陆白榆得意地勾了勾唇，却并不居功，“不过这一切都多亏了墨尘大师，若非他有一双巧手，寻常匠人是做不出这样精巧玩意儿的。”
顾长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驱动轮椅，快速在堡内移动起来。
原本因视野受限而无法察觉的几处防御薄弱点，立刻暴露在他眼前。
顾长庚立刻叫来人手，让人加固这几处防御薄弱点。
远处升腾起袅袅炊烟，随之而来的，还有女眷们吆喝吃饭的声音。
“看样子今日西戎人不会有任何行动了。”陆白榆推起顾长庚朝军堡的废弃大厅走去。
“意料之中的事情。”顾长庚垂眸看着夕阳余辉下两人交叠的影子，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如今形势对调，占据军堡的是咱们。军堡易守难攻，我若是西戎人，我也不会轻举妄动。现下比的便是耐心，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一半。”
陆白榆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景泽，语带双关地说道：“这条鱼儿太狡猾了，只怕不好钓啊！”
“怕什么？”顾长庚的视线落在孤零零的段晋舟身上，扬唇笑道，“四弟妹下的饵足够香，就算鱼儿再狡猾，咬钩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时，军堡内点燃了火把。
橙红的火光摇曳着，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大厅内，几百号人泾渭分明，时不时就有不满的抱怨声响起——
“娘的，在京时诏狱死囚都吃麦饼夹酱肉，咱们这粥却清得能照见鬼影！”
“就是，让咱们喝这么清的粥配杂粮窝窝头，明日哪有力气打仗？”
“天爷啊，这粥还有焦糊味儿！镇抚大人，要不你去给咱们指挥使提提意见？到底是谁他娘的在掌勺啊，赶紧把她换下来，明日小爷可不想吃这糊粥了。”
“闭嘴！”厉铮看了一眼大厅中央正在分发食物的宋月芹，又看了看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周凛，连忙沉声呵斥道，“不想吃就滚去巡逻去，吃的也堵不上你那张臭嘴！”
山风穿过残破的箭孔，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堡外，西戎人的营火星星点点，像极了嗜血的兽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第一夜，在极度压抑的平静中度过。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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