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钱谦益脸上从容的微笑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端起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殿下言重了。”他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和,“马阁老、阮尚书或有行事操切之处,然皆为社稷着想。当此国难之时,正需上下同心,共御外侮。殿下拥兵凤阳,雄踞江淮,若能奉诏勤王,归顺朝廷,则功莫大焉。陛下已许诺,若殿下愿率部南下拱卫南京,可晋封亲王,加九锡,总领江北诸军事……”
“然后呢?”朱聿键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让我带着这万把人去跟多铎的十万铁骑硬碰硬?等我的兵打光了,南京再一道圣旨,召我入朝‘辅政’,实则削我兵权,囚于高墙——就像当年囚禁本王于凤阳高墙那般?”
钱谦益脸色终于变了:“殿下何出此言?陛下仁德……”
“牧斋先生,”朱聿键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钱谦益,“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必说这些虚话。南京朝廷如今是什么光景,你比我清楚。马、阮把持朝政,排斥异己;江北四镇拥兵自重,只知搜刮;左良玉在武昌蠢蠢欲动。清军已破徐州,不日将南下。这个时候,你们想的不是如何整军经武、联合抗敌,而是盘算着如何吞并我这支刚有点样子的军队?”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回去告诉马士英,也告诉朝中诸位大人——我朱聿键不会南下。凤阳就是我的根,我会在这里挡住清军。至于奉诏不奉诏……”他笑了笑,“我奉的是太祖高皇帝开创的江山社稷,奉的是天下亿兆生民,不是某个坐在南京皇宫里连自己位置都坐不稳的皇帝,更不是几个弄权误国的奸佞!”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他知道,这次出使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但他毕竟宦海沉浮数十年,很快调整了情绪,拱手道:“殿下既如此说,下官自当如实回禀。只是……清军势大,殿下据守孤城,恐非长久之计。若有一日力不能支,南京的大门,仍为殿下敞开。”
这话说得圆滑,既维持了朝廷体面,又留了后路。
朱聿键点点头:“那就请牧斋先生稍作休息,午后本王安排人护送先生出境。凤阳如今军务繁忙,就不多留了。”
送客之意已明。
钱谦益再次施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江淮地图,轻声道:“殿下,清军多铎部先锋已至宿州,其主力最迟十日必到。好自为之。”
这是提醒,也是一种……复杂的示好。
朱聿键目送他离开,对陈默道:“派人盯着他们一行,确保他们安全离开凤阳境内,但也要防止他们沿途窥探我军虚实。”
“是。”陈默应下,又低声道,“殿下,钱谦益最后那句话……”
“他是个聪明人。”朱聿键走回主位坐下,“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南京那艘船眼看要沉,他这是提前在别的船上留个位置。文人嘛,总是要讲些‘忠义’,所以只能这样隐晦地示好。”
陈默若有所思。
“不说这个了。”朱聿键敲了敲桌子,“清军先锋既至宿州,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周通的耐寒训练要抓紧,李之藻的棱堡工程要日夜赶工。还有,从宿州逃来的难民,必须妥善安置——这不仅是人道,更是政治。”
他看向王琛:“王长史,你亲自负责难民安置。在城南划出临时营地,搭建窝棚,施粥放粮。要严令军士不得骚扰难民,违令者斩。同时,在难民中挑选青壮,愿意从军的,编入辅兵队;不愿从军的,组织他们参与城墙修缮、壕沟挖掘,以工代赈。”
“老臣明白。”
“还有,”朱聿键补充,“让军中医官去难民营巡视,防止疫病。若有伤病,尽力救治。这些事,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用你的笔,写下来,印出来,传出去。”
王琛眼中闪过明悟:“殿下是要……收天下民心?”
“民心不是收来的,是赢来的。”朱聿键道,“我们做什么,百姓都看在眼里。现在做这些,短期内看不到什么回报,甚至可能拖累我们的存粮。但长远看,这才是真正的根基。”
他顿了顿,看向陈默:“情报方面,两个重点:一是严密监控清军动向,尤其是多铎主力的行军速度、兵力构成、粮草补给线。二是注意南京方面对我们拒绝招抚后的反应——我估计马士英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唆使黄得功部有所动作。”
“属下已加派了北面和南面的哨探。”陈默道,“另外,关于李之藻……”
朱聿键抬手制止了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至少现在,他还在兢兢业业做事。棱堡工程关乎全城生死,必须由他主持。你暗中留意即可,不要干扰他的工作。”
“是。”
议事一直持续到午时。众人散去后,朱聿键独自登上城墙,看着远处校场上正在进行的火炮试射。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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