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一日冷过一日,卷着从北境戈壁滩上刮来的细沙,混着京城自身潮湿的阴冷,打在脸上,是一种粗粝的疼。年关的封印像一道无形的帷幕,将连日来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清洗肃杀暂时遮掩其后,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官员们不再成群结队、神色惶惶地出入各府,勋贵之家也收敛了饮宴笙歌,连街市上的叫卖声,似乎都比往年压低了几分。这平静,并非真正的安宁,而是巨兽搏杀后短暂的喘息,是冰雪覆盖下暗流愈发湍急的伪装。
五皇子府邸,地龙烧得极旺,暖意熏人,却驱不散霍明渊心头的冰寒与躁郁。他独自坐在书房密室中,面前摊开的不是诗书经典,而是一幅精细绘制的北境边防草图,以及几封墨迹已干、却故意做旧的“密信”草稿。信纸是特制的“澄心堂”旧纸,墨色仿的是七八年前军中常用的松烟墨,连字迹,都竭力模仿着北境“黑鹰军”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老将——镇北将军岳崇的笔锋。
周先生垂手立在灯影暗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殿下,岳崇此人,戍边三十载,家小皆在京城为质,对朝廷忠心无二,且与夙王早年同在护国公麾下历练,有袍泽之谊。以他的名义与夙王通信,谈论‘边市利润分成’、‘互行方便以御严寒’,再合适不过。即便陛下初看生疑,但岳崇与夙王的旧谊,以及边关将领私下设法为部下谋些福利的‘常情’,足以让这信的内容显得‘合理’。”
霍明渊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玉佩,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光是信,还不够。岳崇的私印、黑鹰军内部传递紧急军情的特殊火漆纹样,还有……最好是能弄到一点北羯王庭不太流通、但贵族间偶尔馈赠的小物件,一并‘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殿下放心。”周先生上前一步,“岳崇的私印纹样,我们的人已从他在京休养的旧仆处设法拓得。黑鹰军的火漆纹样更替规律,也从兵部旧档中查到。至于北羯物件……南城黑市‘鬼手’刘那里,正好新到了一批‘北边’的货,里面有几把镶了劣等宝石的匕首,样式粗犷,正是北羯中小贵族喜爱之物。已安排人挑了一把品相最旧、磨损最重的买下。”
“好。”霍明渊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东西齐备,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些‘证物’,‘自然’地送到父皇眼前了。上次铜匣直送,太过刻意,父皇已然生疑。这次,必须换个法子。”
周先生眼中精光一闪:“殿下,陛下近年来,不是有一支直属于他、只听他调遣的‘影卫’吗?专司监察百官,无孔不入。我们何不……借一借这把‘刀’?”
霍明渊身体微微前倾:“仔细说。”
“影卫再隐秘,也要在人间行走。他们的情报来源,无非是市井流言、黑市动静、官员府邸异常、乃至边境往来商旅的闲谈。”周先生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节奏,“我们只需在合适的地方,撒下合适的‘饵’。比如,让那个仿制印章火漆的匠人‘金彪’,在影卫常出没的城南‘归林居’酒后‘失言’,吹嘘自己接了一单‘北边来的大活儿’;再比如,安排那柄北羯匕首,出现在一个因走私被查、却‘意外’逃脱的北地行商‘遗落’的包裹里,包裹里再‘不经意’夹着半张提及‘岳将军’和‘边市便利’的残破信纸……”
“让影卫自己发现,自己追查,自己把‘线索’拼凑起来,呈给父皇?”霍明渊接口,眼中燃起兴奋的火苗,“如此一来,证据的来源便显得‘客观’,非是有人刻意构陷!而影卫查到的‘结果’,父皇必然深信不疑!妙!周先生,此计大妙!”
他站起身,在密室内踱步,仿佛已看到霍云庭被“通敌”罪名压垮、兵权被夺、众叛亲离的景象。“立即去办!所有环节,务必干净!金彪那边,重赏,但也必须拿住他的死穴。事成之后……”他顿了顿,声音森然,“他知道得太多了。”
“属下明白。”周先生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霍明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一方阴沉天空,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阴鸷。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储位可期,权倾朝野;输了……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不会输。父皇对霍云庭的忌惮是根深蒂固的,对兵权旁落的恐惧是永恒的。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足以引爆那积压已久的猜疑!
夙王府,听雪轩。
与五皇子府的阴冷躁动截然不同,这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安神的药草香气,混合着暖融融的地龙热气,显得宁静而祥和。苏婉婉斜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轻软的云丝薄被。孕中期已过,她的腹部隆起得十分明显,原本尖俏的下巴圆润了些,脸色却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那是“相思烬”奇毒虽被三哥苏忘忧以“朱砂泪”解开,但多年侵蚀留下的虚弱,以及怀胎本身消耗的巨大元气所致。然而,她的一双凤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静、清亮,仿佛敛尽了所有锋芒的深潭,能映照出最细微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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