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飘来,轻得像一片羽毛。护国公府的灯火早已熄了大半,唯有清芷院的窗棂还漏着一缕暖黄的光,如同黑夜里睁着的一只温柔的眼。
院内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紫檀木的梳妆台上,螺钿镜映着月光;墙角的青瓷炉里燃着安神香,淡青色的烟丝蜷着旋儿,绕着垂落的银发打了个结。苏婉婉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月白寝衣外罩着件藕荷色薄绒披风,赤着的脚踩在织着云纹的绒毯上,暖得发痒。她没束发,银发如瀑般垂到腰际,发梢沾着几点炉烟凝成的细绒,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窗外的月光淌过竹枝,在地上洇出细碎的银纹;假山石后,秋虫的鸣叫声渐渐低了,只余下风拂竹叶的“沙沙”声。胸前的锦囊贴着肌肤,暖融融的光晕透过衣料渗出来,像母亲当年放在她掌心的暖手炉——可这份安宁下,另一种思念却在心底疯长,像缠在竹上的藤蔓,越收越紧,勒得心口发疼。
霍云庭。
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南疆雨林的湿意,带着离别时他眼底的红,带着此刻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相见的怅惘。老四说他近来深居简出,以“旧伤复发”闭门谢客,可她知道,以他的敏锐,还有那枚金属蝉曾传递的感应,他定然早已知晓她回来了。
他会来吗?
苏婉婉抬手抚向腕间——那里空着。那枚曾作为定情信物的金属蝉,自禁地核心之战后便彻底沉寂,连一丝温度都不再有,像块普通的铜片。她指尖摩挲着掌心的纹路,心中泛起一丝轻愁。
就在这时,窗棂“嗒”地响了一声。
声音轻得像夜露落在叶上,若非空灵道体觉醒后五感倍增,她几乎要以为是错觉。苏婉婉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猛地转头,新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起来,像淬了星光的紫水晶。
窗外立着道玄色身影。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线紧抿着,下颌的线条比记忆中更锋利——是霍云庭。他穿了身便于夜行的劲装,墨发用根墨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的夜露在灯光下闪着细光;周身带着秋夜的清寒,却硬生生被他身上的气场焐出几分灼热。
他就那样站着,深邃的眼眸像寒潭,牢牢锁着她。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后怕到发颤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的思念,还有属于丈夫的、霸道的占有欲,像潮水般将她包裹。
没有呼唤,没有脚步声。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婉婉站起身,赤着脚踩在绒毯上,一步步走向窗边。她能看见他眼白里的红血丝,看见他紧攥的拳,看见他玄色劲装下微微颤抖的肩——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霍云庭抬手,指尖在窗棂侧面的暗扣上轻轻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雕花木窗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这个动作他做得熟练极了,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夜探”她的闺房。
他身形一闪,像道黑影掠进室内,随手将窗户复原。整个过程快得像风,只带起一阵清冽的雪松香气——那是他常用的冷香,混着夜露的湿意,瞬间将苏婉婉包围。
羊角灯的光暖融融的,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他们离得极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霍云庭比记忆中清瘦了些,眼窝微微下陷,却更显英挺;他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却在看到她的瞬间,眼底的冰都化了,只剩下滚烫的光。
“婉婉……”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带着长途奔袭的干涩,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颤抖,“真的是你。” 这不是问句,是确认——是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挣扎出来,终于触到真实的喟叹。
苏婉婉仰头看着他,新紫色的眼眸瞬间蓄满了泪。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泣音的轻唤:“云庭……”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霍云庭的克制。他猛地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不是温柔的抱,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拥抱。他的手臂像铁箍,勒得苏婉婉微微发疼,却让她无比安心;她的脸贴在他微凉的衣料上,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发麻。
他在发抖。
苏婉婉能感觉到,这个在外人面前铁血冷硬的夙王,此刻正像个害怕失去珍宝的孩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没有挣扎,反而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雪松香气。南疆的腥风、蚀渊的寒、魔像的利爪,那些刻在骨血里的恐惧,在这个拥抱里,都成了过眼云烟。
良久,霍云庭的身体才稍稍放松,却依旧没有松开她。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传来:“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收到你们失踪的消息,派了三百暗卫搜遍南疆,只找到些染血的衣物,指向那片绝地……”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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