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两个字,从叶冰裳口中说出,平静得如同两块投入死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却让整个神捕司大营的氛围,骤然沉重。
阿七看着自家统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吸走一切光亮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宁愿看到她发怒,看到她拔剑,甚至看到她像在京城时那样,将自己关在卷宗室里三天三夜。任何一种反应,都比眼前这种万念俱灰的死寂要好。
江南这一役,仿佛抽走了她的灵魂,只留下了一具行走的、名为“胜利”的空壳。
但军令如山。神捕司的捕快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行装,整个过程,出奇地安静。
翌日清晨,车队拔营启程。城门口,新任知府刘明志率领着数千百姓前来送行,山呼海啸般的“恭送叶青天”,真挚而热烈。
叶冰裳端坐于为首的马车之中,车帘紧闭,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青天”,此刻听在她耳中,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她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那条通往京城的官道,于她而言,不再是荣归故里之路,而是一条通往更深、更冷地狱的放逐之路。她要去见的,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却又以“丈夫”之名,在彼岸对她微笑的男人。
车队缓缓启动,将那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连同那震天的赞誉,一同抛在了身后。
马车行驶了不知多久,车厢内,死寂无声。
阿七几次想开口,却都在看到叶冰裳那张毫无生气的侧脸时,把话咽了回去。就在他以为统领会这样一直沉默到京城时,一个沙哑的、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七。”
“属下在!”阿七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
“把这次江南案的所有卷宗,都拿过来。”
阿七一愣,“统领,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叶冰裳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缓缓地,转向了他。那双眼睛里,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空洞,但空洞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甘地、顽固地燃烧着。
阿七不敢再问,立刻从旁边的箱子里,将厚厚一摞卷宗搬了过来。
叶冰裳伸出手,动作僵硬地,翻开了第一本卷宗。那是最初的现场勘验报告。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她叶冰裳,真的是一个会束手就擒的人吗?
不。即便是在最深的黑暗里,在所有信念都已崩塌的废墟之上,她作为一名捕者的本能,依旧存在。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强迫自己去寻找真相的本能。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在重复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这是一种自残。她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回顾自己是如何被蓝慕云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描述堤坝基石损坏的那一页。
“……数块核心基石,自内部崩裂,裂纹呈蛛网状,非洪水冲刷所能致……”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脑海。
她之前看到过,但被那个完美的贪腐故事,轻而易举地覆盖了过去。可此刻,在这片死寂的心境中,这根刺,却显得异常清晰。
“统领,”阿七看着她紧锁的眉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在看这些石头的裂纹吗?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努力地回忆着,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三年前,承恩公府观景楼那案子!当时您带着我们把废墟翻了个底朝天,那些石墩子,好像……好像也是这么裂的!当时您还说,那裂法邪门,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阿七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叶冰裳死寂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道尘封已久的、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闸门,被瞬间撞开!
承恩公府观景楼垮塌悬案!三年前,世子宴客,高楼毫无征兆地整体垮塌,楼上二十余人无一生还。工部结论是偷工减料,只有她不信!那是她成为统领后,遇到的第一桩,也是唯一一桩,没能找到真凶的悬案!是她心中最大的一根刺!
“卷宗!”叶冰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把京里带来的、所有未结悬案的卷宗,找出来!”
阿七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箱子里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了那本封皮已经泛黄的卷宗。
叶冰裳一把将其夺过,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疯狂地翻到记录现场细节的那一页,将它与江南决堤案的勘验报告,并排放在了一起!
两份报告,出自同一人之手,时隔三年,笔迹却别无二致。
《观景楼案》:“……多处石质基座出现网状裂纹,非外力撞击,更似……内部结构应力被瞬间破坏……”
《决堤案》:“……数块核心基石,自内部崩裂,裂纹呈蛛网状,非洪水冲刷所能致……”
蛛网状裂纹……内部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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