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釜底抽薪
聚贤楼的风波，如同腊月里的一股强劲朔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金大富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压服方平，反而让“暖阳煤”和方平其人的名声更加响亮。市井间议论纷纷，皆言炭行黑心，赞方平仁义。顺天府和兵马司的官员们回去后，对此事讳莫如深，再不敢轻易插手炭行争斗，生怕引火烧身。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更加汹涌。金大富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商业上的正面打压暂时失效，更阴险的招数必然接踵而至。
方平深知这一点。从聚贤楼回来的当晚，他便密会了徐夫人和悄然到访的韩墨。
“金大富经此一挫，必会从其他方面下手。”韩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一条线，“明的不行，便会来暗的。首当其冲，便是原料。我已查到，京师七成以上的煤沫供应，掌握在城外三家大煤栈手中，这三家，皆与金大富有过命的交情。”
徐夫人接口道：“不仅如此，运输也是关键。‘暖阳煤’需从南城工坊运往各处销售，车马行、码头脚夫，这些环节若被卡住，亦是麻烦。金大富在漕帮和车马行中，势力不小。”
方平沉吟片刻，道：“看来，需双管齐下。原料方面，可否寻找替代来源？或直接从产地购入？”
徐夫人摇头：“京畿附近的煤矿，皆有主。远途采购，成本剧增，且容易被半路设卡。此非长久之计。”
“那就只能在他们内部想办法了。”方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劳烦夫人查清那三家煤栈的底细，尤其是掌柜、账房等关键人物的喜好、家眷、有无把柄。是人，便有弱点。”
徐夫人会意，点头道：“这个不难。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至于运输，”方平看向韩墨，“韩大人，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经过今日之事，短期内应不敢明着刁难。但暗地里的江湖手段，需有应对之力。我想请沈炼挑选一批机敏可靠的弟兄，不必以锦衣卫身份，只扮作寻常护卫，暗中护佑工坊和运输车队。同时，也让赵铁柱从流民青壮中挑选些敢拼命的，组成护厂队，发给棍棒，以壮声势。”
“可。”韩墨颔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事我来安排。不过，方百户，你需谨记，锦衣卫的身份是双刃剑，不可滥用，授人以柄。”
“下官明白。”方平肃然道。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徐夫人动用其庞大的人脉网，很快便将三家煤栈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方平根据情报，精心策划。不过数日，其中一家煤栈的掌柜，便被发现其子在外府欠下巨额赌债，债主逼上门来，眼看家破人亡。危急关头，有人匿名替其还清了债务，条件只有一个：每月暗中向“陈记炭行”供应定额的优质煤沫，价格公道。那掌柜感恩戴德，自然应允。
另一家煤栈的账房，则被查出多年前曾做假账贪墨东家银两的把柄。方平并未声张，只让沈炼派人“无意间”点醒了他。账房心惊胆战，主动找到陈老实，表示愿意提供比市价低一成的长期供应。
第三家煤栈最为棘手，东家是金大富的妻弟，关系紧密。方平便让赵铁柱带人，在其煤栈运煤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几处“意外”，或是路面突然“塌陷”，或是两辆牛车“意外”相撞堵塞道路，虽未伤人，却让其运输效率大减，成本增加。同时，徐夫人派人散播谣言，称其煤栈风水不利，频出事故。几番折腾下来，那东家焦头烂额，虽未倒向方平，却也无力全力支持金大富了。
原料危机，暂得缓解。
运输方面，沈炼派出的“护卫”与赵铁柱的“护厂队”相互配合，几次挫败了试图骚扰运输车队的青皮混混。方平又让苏婉清（已悄然抵达京城协助徐夫人）出面，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暗中联系了几支与金大富素有嫌隙的小型车马行和漕帮分舵，建立了稳定的运输渠道。
这一系列组合拳下来，金大富试图从源头和渠道扼杀“暖阳煤”的图谋彻底破产。反而因方平的动作，其内部被渗透，外部渠道受损，实力大减。
然而，就在方平稍稍松口气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北镇抚司千户刘守有，以“核查军械流失案关联人员”为由，带人闯入了南城“暖阳煤”工坊，强行带走了几名核心工匠，其中包括老匠头！
消息传到方平耳中时，他正在小院中与林青墨推演沙盘（根据记忆制作的京师及周边地形模型）。林青墨闻言，柳眉倒竖，当即就要去北镇抚司要人。
“慢着！”方平一把拉住她，脸色阴沉如水，“刘守有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抓工匠是假，逼我出手，找借口对付我是真。你现在去，正中其下怀。”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老匠头他们被带走？”林青墨急道，“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人自然要救，但不能硬闯。”方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刘守有是王体干的外甥，他此举，定然得到了宫内某些人的默许甚至指使。目标绝不仅仅是打压“暖阳煤”，更深层的目的是打击朱载堃的势力。
“青墨，你立刻去殿下府上，将此事禀明。请殿下设法进宫，哪怕见不到陛下，也要将消息递到司礼监冯公公那里！”方平迅速吩咐，“沈炼！”
“卑职在！”沈炼应声而入。
“你立刻去查，刘守有抓人后，将老匠头他们关在了北镇抚司何处？审讯由谁负责？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是！”
两人领命而去。方平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北方皇城的方向，拳头紧握。炭行之争只是表象，真正的较量，已然升级到了宫廷内外权力的博弈。刘守有这一招，毒辣而精准。
但他方平，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对方把战场扩大到了锦衣卫内部，那他这个新晋的“方百户”，也该好好利用一下这身飞鱼服了。
夜色渐浓，一场围绕着几名工匠、却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暗战，在锦衣卫这座森严的衙门内外，悄然拉开序幕。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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